在东洋,他隐姓埋名,全心求学。
——其实他本身也没什么名儿,自然也没人留意他。
这世上并不是任何人,都有一双少帅那样独的眼睛。
他安安心心地学,用尽全身力气,将能学到的都如海绵吸水一般用力吸收。
每当实在疲惫的时候,他就会想起码头上,少帅拍着他的肩说,“……你小时候就知道把自己扎一身窟窿;现在是时候,把针扎别人身上,扎他们一身窟窿的时候了。”
他永远都忘不了,少帅给他看的一叠相片儿——那是旅顺大屠杀的相片。
甲午战争,东洋人在登陆旅顺,对城内进行了四天三夜的大屠杀,死难者至少数千,可能逾万!
偌大旅顺,据称只有三十几人逃生。
除了那些相片,还有少帅给他看的西洋记者所写的现场目睹惨状的文章……
他当场颤抖落泪,不肯登船。
少帅却笑着,拍他的肩膀,“不光你去,我也会去。你先去,我随后就也去了。”
少帅拍拍那些相片儿和报纸,“就为了这些,便非但不能逃避,还得去学习去。”
那五年里,他竭尽所能,遍拜东洋国内的医学权威。
只是那五年里,少帅从未与他联系,尽管少帅自己也身在东洋。
少帅也说过,不准他主动与少帅联系。
他们两个就像两颗没有交集的流星,各自在自己的夜空滑过,从不朝对方的方向偏移分寸去。
在大帅出事之前的济南惨案发生之后,他收到一封“家书”。
“家人”殷殷嘱托:“回家吧,是时候扎别人一身窟窿了。”
他笑,静静收起自己两套针具:一套中医针灸的针具,一套西洋针管。
都是从大到小,序列齐整。
一根一根,银光锃亮,就像一序列等待出征的士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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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当他回到国内,少帅却迟迟不用他。甚至把他藏了起来,藏进了部队里,真的只让他当一个小连队的卫生院。
少帅认真地跟他说,“你得一级一级熬上来。”
他在战场上跟着摸爬滚打,将医学院高材生一身的细皮软肉、连同内里的一副傲骨都给磨没了、打粗了。镜子里渐渐出现的,是一个跟普通连队里的卫生院没什么两样的男子——沉默、爱低着头,满脸的粗粝,满眼的风霜。
都是因为在战场上亲眼看见过太多的死亡,也体验过不管曾经是怎样的医学院高材生也救不回几条人命的绝望……
在少帅正式执掌江北,他也终于能够爬到少帅身边那个中校副官的位置上的时候,他自己其实都快认不出自己了。
然后……少帅就被枪击了。
再然后,少帅的伤势太重,无人敢医,只能送进观月医院去,由脑神经权威的观月院长亲自施救。
因为若月爱生的缘故,所有人都相信,这是岳父给女婿治疗,自然是万无一失,极尽心力。
只是他知道,少帅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,伸手攥住他的手,捏了捏。
他静静地等待。
表面静静,其实心下是心惊肉跳。
果然,少帅被观月院长施救,醒来之后,性情大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