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珑一听,腿脚一软,差点眼睛一闭昏过去,可她不能逃避,她是家中的长姐,她的弟弟此间需要她,强撑住,急忙抓着老大夫的衣袖,“大夫,我就这么一个弟弟,你快救救他,只要他能活,多大的代价我都肯付……”
至此,她已红了眼眶,声音哽咽。
老大夫仍旧吹胡子瞪眼睛看着她,“就算你不说,老夫也不会见死不救,明知道自己亲弟的体质虚弱,平日里就要看仔细些,早之前做甚去了?现在才来痛哭流涕,晚了。”随后甩开她抓着他袖子的手。
林珑吸了吸鼻子,半句也没有辩驳。
叶旭尧皱了皱眉,瞪视一眼这个说话不客气的老头,放下林栋让他仔细检查,转过头攥住她的手臂,“你先出去,这儿有我看着……”
“我不走。”林珑不肯出去,她要在这儿盯着栋弟,就怕再一眨眼他又出事了。
“你在这儿帮不了忙。”叶旭尧依旧板着脸色,看她仍然冥顽不灵,他惟一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:“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?”。
林珑猛地记起大夫说过林栋吃了催情药的事情,难怪这一路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,只是现在哪还顾得上害羞,“我是他姐姐。”
叶旭尧真要被她打败,正要把话说重一点。
老大夫发言道:“小姑娘,你还是先到外面等侯,令弟好在服解药比较快,病情缓和了不少,不过老夫要给他施针清掉余毒,你不适宜在场。”
林珑听到老大夫的话,看了眼林栋仍有几分不自然红色的脸,咬着下唇退了出去。
叶旭尧不痛快地看着她的背影,他好心相劝她不听,人家老大夫一句话,当即就听话,这心里自然不平衡。
半晌,林栋“啊——”的一声叫出来,这脸色的红色才退了下去,叶旭尧看到老大夫收针,急忙将之前匪鉴的外盖在林栋的身上,“怎么样了?”
“仍然是伤了精气。”老大夫叹息一声。
在外面听到声音的林珑不顾医馆伙计的阻拦,就要冲进去。
叶旭尧的声音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,可熟知他的人必知他现在情绪波动得厉害,“会不会影响到生儿育女?”
林珑在帘外的步子一顿,神情紧张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不好说。”老大夫正在开方子,“本来他这病根治好娶妻生子不成问题,可偏在还没成年遇上这样的事情,只怕将来不利娶妻,行房困难……”这是断子绝孙的事情,做这事的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,他见多了这样的事情,自然也知道这孩子是被人害了。
外间的林珑却是真的昏了过去,一旁的伙计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,只得惊呼一句,“姑娘——”
叶旭尧却是急忙放下林栋,三两步出去一掀帘子,果然看到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,急忙一把抱起她,不悦地看着一旁的医馆伙计,“不是让你看着她?”
“这姑娘不听劝……”那伙计摄于叶旭尧的气势,啜嚅着声音回道,这男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。
叶旭尧没心情听他辩解,抱着林珑进了里面,掐住她的人中,不过一会儿,林珑幽幽醒转,本来神情茫然,却在忆起昏迷前听到的话,再坚强的她这会儿也撑不住,伏在叶旭尧的怀里嘤嘤地哭出来,她的弟弟往后成了废人,这可如何是好?
叶旭尧安慰地拍着她的背部,一向不擅于安慰人的他只能干巴巴地道:“又不是不能治,你现在哭成这样做甚?能哭得回来吗?如果能,我让你哭又何妨……”
病床上的林栋其实意识半梦半醒,老大夫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,直至长姐压抑的哭声飘进耳里,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,对于老大夫的判语,他不是没有感觉,只是心麻木地做不出回应,他毕竟是家中的男丁,功名与传宗是每一个男丁的义务。
他的眼睛看向老大夫,略有几分请求。
哪怕见惯人生悲剧的老大夫也有几分动容,这才是个半大的孩子,清了清喉咙,他看向被那年轻男子抱在怀里安慰的少女,“这位姑娘,你也不用太绝望,诚然如这位公子所言,还是有希望的……”
林珑一听到希望二字,忙抬起头来睁着泪眼看向老大夫,“是不是一定能治好?”
一向医者不会把话说绝,凡事都会留三分余地,可是在林珑那执着又盛满希冀的目光中,他还是违背了师父的教导,点了点头,“能治的。”
能治的,这三个字是林珑十多年人生里面最动听的三个字,她猛然回头看向叶旭尧,“你快掐掐我,大夫说能治的,不是我在做梦……”
叶旭尧有几分心疼地看着她,用力地抱紧她,“没事的,听我的,往后我找御医来给栋哥儿医治,又不是什么奇难绝症,又怎么不能治呢?”
“对对对,你说得对。”林珑似找到主心骨,那失去的力气又回到了身上,她不能垮掉,还有弟弟需要她照顾。看到弟弟目光清澈地看着她,她起身慢慢地走向林栋,抱紧他,“栋哥儿,你别绝望,还有姐在,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绝后,看着爹这一脉无人传承……我们到了京里,再找御医诊治……”
林栋靠在自己姐姐的肩胛处,一滴泪水落在她的肩上,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老大夫对于他们说找御医诊治的话也没感到冒犯,本来医术没有封顶,一山更比一山高是存在的,更何况这涉及到男人的尊严与传宗接代,遇上这病,哪家不是看过十个八个的名医?遂道:“老夫学艺未精,你们多找大夫看看是好的,这是药方子,以固本培元为主,一日两次,饭后服用……”仔细交代服药的注意事项。
叶旭尧看着那边厢的姐弟一眼,终还是点头接过药方子,交给外面的伙计去执药。
“夜深了,我们也不打扰,这就离去。”叶旭尧从袖口掏出一锭雪花银放在桌子上,然后就去抱起林栋,看到少年黯然的神色,“好好养身子,会好的。”
林栋点点头。
林珑也急忙跟上前去,老大夫追在后面,“这诊金太多了……”
“剩下是给你打赏的。”叶旭尧朗声道。
林珑接过医馆伙计递上来的药包,朝老大夫鞠了一躬,这才匆匆地被叶旭尧拉上马车。
马车很快就起程,在夜色里渐行渐远。
良久,林栋才神色阴沉道:“那些人如何了?”
叶旭尧看了眼这孩子遭受打击却没有颓废,反而这么快振作起来,略有几分诧异后,反而有几分欣赏了,“成废人了,这事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林栋抬头看向这未来姐夫,半晌,郑重地道:“谢谢你。”
“你是她的弟弟,也就是我弟弟,一家人,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。”叶旭尧指了指在一边给林栋掖好衣物的林珑。
林栋说这话时,林珑才意识到他今晚为了她家的事情耽搁了一晚上,若没有他在身边,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?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,有个男人靠一靠,还真的是不错。
“不管怎么样,还是要谢谢你。”林栋执着地道,伸手握紧林珑的手,在被那三个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,他想了很多,太过于仁善只会被人欺负,而他还有姐姐要照顾,不能就此死去。
十岁的少年在这一刻开始成长起来,这一份屈辱他会记住一辈子,永志难忘。
叶旭尧斜睨了一眼,对于林栋的转变,他不作任何的点评,比起之前那个只会打躬作揖乖巧的小舅子,反而更欣赏这一个。
马车到了林宅,等在门外的绿姨娘与林琦都冲了上来,就连郑华翰与林标也回到这里等他们,看到林珑扶着林栋走下来,他们都围了上去。
“栋哥儿,你都要吓死二娘了……”绿姨娘红了又红的眼睛再度流出泪水来。
林琦也急着问林栋可觉得哪儿不舒服?
林珑清了清喉咙,努力做出平和的面容,“没什么大碍,只是旧疾复发,大夫说吃上一两剂药就能好,这不,药我都买回来了……”
只字不提那老大夫危言耸听的话,这事关林栋的面子,而且让绿姨娘与林琦知晓除了担心之余,是半点帮助也没有,所以林珑都隐去了。
叶旭尧看向郑华翰,两人低声讨论了几句。
林珑把药交给绿姨娘,看到林标眼里有疑问,遂拉着这堂兄到一边,低声道:“标大哥,能否请你不要说出这件事给任何人知晓,包括二叔父与三叔父……”
“我知道分寸。”林标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屋里的情形,可不难从林栋的身上猜出实情,“栋哥儿他如何了?”
“还好,大夫说要好好休养,吃点固本培元的药物定会痊愈。”林珑依然咬定这句话不变。
“这就好,这就好,我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。”林标看当时林栋的情形,再联系他的身子,平日也有涉猎医书的他担心得晚长远,如今听到林珑斩钉截铁的话,终把心中的石头放下,“也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是,如果能多注意点,也不会惹出这祸事来。”
“这不关你的事情,标大哥,我们都不想的。”林珑道,这堂哥一向对他们都温和,她一向与他的关系都不错。
林标拍拍她的肩膀,努了一眼那边正与郑华翰说话的叶旭尧,“珑姐儿,这叶公子能对栋堂弟的事情如此上心,将来一定会对你好的,这婚事你最适合,堂哥由衷地为你高兴。”
林珑看到他眼里一片干净,并没有因为这婚事花落大房而有几分不甘,看来她林家在二叔父与三叔父这两个歪瓜劣枣后,第三代的男丁目前来说都还是可造之材,并没有那等人。
“我还等着标大哥高中,为我林家争光。”
林标咧嘴一笑,“大哥会努力,让我们林家恢复到祖父在时的荣光。”
林珑觉得内心这一刻被抚慰得颇为舒适,只要有希望,她就不会放弃。
绿姨娘与林琦等人早就簇拥着林栋进去,林标也告辞离去,郑华翰看了眼叶旭尧,识趣地挥袖上马展蹄。
大门前只有林珑与叶旭尧在,林珑上前抓着他的衣襟,沐浴在月光下,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落一吻,看到他的眸子清亮地看着她,照旧红了脸,“今晚麻烦你了……”
“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说吗?你与我何须如此生份?”叶旭尧皱眉看她,眼底却是一片笑意。
林珑的脸一红,“不说了,我要进去了,你路上小心点……”
她脸皮薄,示爱的话哪能说得出口?刚一转身,就被叶旭尧从后面抱住,她也没有挣扎,耳边听到他的呼息声,“明儿我来接你,别乱跑,栋弟就在家好好休息,这书院不去也罢。”
“嗯。”她点了点头,不用他说,她出不会让亲弟再到那鬼书院去,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,她可承受不起。
叶旭尧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,这才转身坐上马车离去。
林珑转头时只看到马车的尾部,好一会儿,这才进屋关上大门。
“夜深人静,孤男寡女地会面也不害臊。”
听到这声音,林珑抬头看去,看到红柱子后有张鄙夷的脸,眼睛微微一眯,这人她认得,好像是贝明绯的堂姐,叫贝明媛还是什么来着。
“我与我未婚夫会面,碍着你什么事?”林珑语气冷冷地道,“别忘了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,说话也要动动脑子。”真是死蠢一个。
贝明媛脸色难看,“你以为我喜欢住?”
“那你现在可以走。”林珑指着大门道,“好走不送。”
贝明媛话可以说得硬气,动作却做不出来,出了林家,她也无地可去。
林珑懒得理她,不过这会儿她的心情不好,目光沉了又沉,抬脚急忙到弟弟的厢房去,那儿仍旧热闹得很,贝家母女都在,包括绿姨娘与林琦,安慰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“夜深了,栋哥儿也要歇息,大家先散了吧。”
众人听到她的声音,贝家母女最先告辞,离去前贝申氏拍拍林珑的手,“人回来没事就好,这是老天保佑,积善之家必有余庆。”
林珑赶了林琦去睡觉,在与绿姨娘回寝房的时候,绿姨娘将贝家女眷痴心妄想的事情道了出来,“这群人好生可恶……”
“一群白眼狼,二娘无须与她们动怒,也别因为她们而迁怒到阿绯身上,明儿我就开口让她们走。”林珑终于被触怒,这样的人不值得帮助。
绿姨娘点点头,“走了干净。”
林珑回到寝室,一整宿都没有睡好,翻来覆去的想着林栋的身体,到了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等她梳洗出来的时候,天色已不早了,去林栋的厢房看到他已起来,半卧在床上看书,上前将书抽起来,“病还没好,别急着读书。”
“不看看书,心憋得慌。”林栋老实道。
林珑心中一痛,“你别自卑,会好的。”
林栋也点点头,“我没想着那事,姐,真的,我只想着考功名给你挣面子。”他怕想得太多会忍不住去杀了那三个畜生,如今未来姐夫废了他们的命根子,他还是觉得不解恨。
“叶公子说会将害你的那几家人都夷为平地,你且信他,他那人冷了点,说的话还是可信的。”林珑握紧他的手,“这事我会让他完全掩盖下去,不会成为你的污点。把身子养好,姐才能放心。”
林栋眼晴微红半躺回去,心情一放松,他又沉睡过去。
转出来时,她让如雁守与侍墨二人守在这儿单独侍候林栋,若有什么事,第一时间报给她听。
到得厅堂时,用过早膳后,她这才让如霞去请贝家母女过来说话。
她在算账对账的时候,贝申氏与贝明绯进来。
“阿珑。”贝明绯唤了一声。
林珑停下拨算盘的手,看向贝家母女,笑道:“贝伯母,您坐,阿绯,你也坐。”
看这样子林珑应是有话要说,贝家母女俱都落坐。
林珑道:“贝伯母,有件事人我想与你们相商……”在说出赶人的话之前,她先把贝明媛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,最后有几分无奈道:“我本是好意,可也不希望有人在背后觊觎我的未婚夫,这样岂不是引狼入室?贝伯母,阿绯,你们在我这儿住多久都没问题,可贝家其他的女眷我希望她们可以离开。”
贝申氏老脸一红,她对于勾引别人男人的女人也是深恶痛绝,没想到自家会出这样的狐媚子,本就是给林珑添麻烦了,如今又行这没皮没脸之事,她也不好意思道:“我今儿就让她们搬,待会儿我去找牙行给找房子……”
贝明绯握住林珑的手,“阿珑,对不起……”
“这没皮没脸的人,又不是你,道什么歉?”林珑道,正色看向贝申氏,“贝伯母,其实她们不是还有娘吗?自然就有娘家,让她们到亲娘的娘家去住不就好?那贝明媛亲娘是死了,可舅家还在吧?何不交给她舅舅去管教?”
“对呀,娘,阿珑说得有道理,我们为什么要撑下这件事?”贝明绯不舍得与林珑分开,再说林珑这么做在情在理。
贝申氏仍面有难色,她就怕到时候那些小叔出了狱,会有微词,总之就是长嫂难为。
林珑看到贝申氏这个样子,提了个建议,“贝伯母,你何不去征求一下她们亲爹的意见。”
一语惊醒梦中人,贝申氏这才一拍大腿道:“说得对,我这就去问她们爹,珑姐儿,不管结果如何,今天她们就会搬,绝不会在此给你添睹。”
林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这样甚好,她也实在受不了这贝家女眷,好人可以当,受气窝囊那绝对不行。
才不过一个时辰,贝申氏就回了来,当即要贝家女眷都搬出去,贝家两个婶子不可思议地道,“大嫂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已给你们娘家打了招呼,他们待会儿就来接你们,这可是二叔他们的意思,你们回娘家是最稳妥的,等老爷与二叔他们出来了,再团聚不迟。”
“大伯母,你这不是在赶我们?”贝明媛脸色一白,到了舅家可有她的好日子可过?听说舅家在这盐务案子里也是惹下风波的,毕竟贝家是最大的盐商,身为贝家的姻亲,没少以此来发财。
一想到舅母那厉害的神色,她就不想走。
贝申氏最不屑的就是她,一脸的狐媚相,遂冷笑道:“这可由不得你,总之你舅母也应下会接你过去,你且去吧,她好歹是你舅母还能吃了你不成?”
“大伯母,我不去。”贝明媛怕真去了舅家,被卖了怎么办?在这儿,累是累点,可大伯母还不至于要卖了她。
“你今儿是不走也得走。”贝明绯冷声道:“别让人用扫帚赶你那么难看,到底是贝家的姑娘,别让人不齿连我也丢脸。”
贝明媛怒道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
“你自个儿清楚。”贝明绯反唇相讥,“别让人瞧不起。”
林珑正侍候林栋服药,就听到福瑞前来禀报,“大姑娘,有人找您。”
林珑一愣,会是谁来找她?遂将碗递给如雁,“栋哥儿,姐出去看看。”
林栋点点头,这一大早会有谁找上门来?眉间不禁蹙紧。
林珑转到外间的厅堂,看到那坐着喝茶的人时,神色顿时不大好,“高国舅,是什么风将你吹来?”
高志抬头看向林珑,放下这林家并没有滋味的茶碗,“听闻你弟弟昨儿出了事,我特来看看……”今早听下人提及,他大吃一惊,心下挂念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过来了。
林珑的神情一绷,这事怎么传到他耳里?遂转念一想,传到他耳里也稀奇,以他这样的身份在苏州城,只怕城中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,“并无大碍,高国舅有心了……”她正准备下逐客令。
外间就传来妇人说话的声音,正是她的二伯母林白氏,“侯夫人真是有心了,我们栋哥儿听说不太严重呢,不过他的身子骨一向不大好,我们也不敢真放心……”
“……我昨儿听尧哥儿说了,一宿都睡不着,还是来看看比较放心,顺道接珑姐儿到我那儿住一宿,后天的认义亲可不能出了差错……”
叶钟氏与林白氏同时走进来,看到林珑不出奇,惟有看到坐在一旁的高志,顿时吃了一惊。
“高国舅怎么会在这里?”叶钟氏疑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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