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芷晴,周家的掌上明珠,霍源幼时是见过一回的,只是后来他从军去,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周家女儿,现今打眼看去,倒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,只不过他的满腔心思都被林琦占去了,哪里还能欣赏得出别家姑娘是美还是丑?反正于他,都是一个样子。
“见过表妹。”他还是礼貌地上前行了一礼。
周芷晴微抬眼飞快地看了眼这表兄,然后又颊微红地起身,同样礼数周到地行了个屈膝礼,“芷儿见过表兄。”
反正她与他已经交换了庚帖,算是正式订了亲,这闺名也就不怕对方知晓,其实这表兄看来倒也不错,她心下还是颇为满意。
周楼氏,这位霍周氏的侄儿媳妇,两眼凌厉地上上下下把霍源看个仔细,颇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味道在,“源哥儿果真的颇有其祖父之风,姑母,您还是有个好孙子。”
霍周氏听得娘家侄儿媳妇的称赞,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,“不是我自夸,像我这孙子这一表人才的,京里找不出几个来?再说我孙儿洁身自好,比那些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狎妓的公子哥儿强得多,侄儿媳妇,我敢说,你闺女嫁到我们周家来,我绝对委屈不了她,有我在,源哥儿的继母使不了坏。”
她知道周楼氏虽然没有说出嘴,但心里还是颇有几分忌惮权美环,所以特意说出这番话好让周楼氏安心。
果然周楼氏笑得更是开怀,对这颇为上道的霍周氏更添了一分好感,原先她是最不喜欢霍周氏这位老姑奶奶的,家道中落不能再为自家府邸带来任何好处,还要平白送银子给她过日子,这心里如何会舒服得起来?现在看在她有个好孙子的份上,她自然就会给好脸色看。
两人都心照不宣,自然表现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来。
周芷晴两眼都偷偷瞄着霍源,这年轻的将军她自然也是听闻的,初初听母亲提及这桩婚事时,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,这霍家到底不复昔日临沂伯府的威风,就算霍源官位不低,可到底仍旧是家道中落,无法与京城的大富大贵人家相提并论。
如今再看,娘果然没有说错,这就是个乘龙快婿,她顿觉心满意足,就连即将会有个身为继室的婆母都不在意了。
霍源看到这里,脸上的表情更冷一分,祖母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订下亲事,他自然是相当不满意的,但当着外人的面,他不好与祖母相争,思忖了一会儿,方才道:“表伯母,芷儿表妹长相可人,家世又清贵,表侄自认配不上表妹如此佳人,还望表伯母明察,另为芷儿表妹寻觅良人,到时候表侄自会奉上一份厚礼为表妹添妆。”
周楼氏听闻,顿时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,身为子爵夫人的气势猛然大放,她微眯眼道:“姑母,这就是你们霍家的态度?”
霍周氏忙瞪了眼拒婚的孙子,忙补救道:“绝对不是这样的,侄儿媳妇,我这孙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,回头我好好地说说他,定让他给侄儿媳妇陪罪……”
“祖母,我无意在此时娶亲,恕我不能接受芷儿表妹为妻,为了不耽误表妹的亲事,我这才会在此时坦白心事,还请祖母原谅则个,把庚帖退回给表伯母……”霍源按捺着性子说道,不过此时他的态度坚定,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周芷晴的。
周芷睛听到这里,顿觉难堪至极,这当面被人拒绝亲事,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?还是这家世不起眼的霍家,就更觉得难堪不已。“嚯”的一声她站了起来,拿帕子掩住脸面哭着转身就跑了出去。
“芷儿?”周楼氏忙唤住女儿,没想到女儿却是不听唤,跑得更快,这心里把霍家恨上了,转头恶狠狠地瞪视着霍氏祖孙,“你们霍家好样的,我周家不会如此就善罢甘休。”
看到霍周氏还要分辩,她哪儿还想听?当即挥袖出去追女儿。
霍周氏不良于行,更是没法去追,一脸的急切后,回头狠狠地瞪视着牛高马大的孙子,“你现在如愿了?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还想着林家那个不知道规矩的贱蹄子,她有哪点好?芷儿又有哪点不及她?你怎么脑筋这么死?现在你能攀得上周家姑娘这婚事,睡着也要笑醒,她可是堂堂子爵千金,林家连个官身也还不是呢……”
“祖母,你也要讲讲道理,齐大非偶,若是我们霍家的爵位还在,与周家自是门当户对,可现在我们霍家到底被削爵了,我再娶周家姑娘合适吗?”霍源试图劝服霍周氏,“林家是没有爵位,出不是官身,不过在我眼里,周芷睛连林二姑娘的一根毫发也比不上,哪怕我娶不了林家的姑娘,也不可能看得上周家姑娘。”
“你!你这个孽孙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?”霍周氏用手指着孙子的鼻子大骂,“看我这把老骨头不死,你心不舒爽是不是?我告诉你,这周家姑娘你是娶也得娶,不娶也得娶,我是宁死也不会让林家那个贱蹄子进门的……”
“祖母,她不是贱蹄子。”霍源实在听不下去祖母用这么粗俗的词语去骂林琦,这是他放在心上的人,就连祖母也不能如此侮辱她。“祖母,我爹与我娘当年的悲剧你这么多年还没有想清楚?若是当年你让我爹娶了权美环,也就不会有霍林两家的恩怨,这都是你当年一手造成的……”
霍周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子,这个她引以为傲的孙子,现在却指责她要为霍家的没落负责任,这让她的心犹如刀割,心底的失望到了极点,更是愤怒地抓起桌上的茶盏掷向霍源,“你给我闭嘴,源哥儿,我把你当眼珠子般看着长大,你却用这么残酷的语言来指责我,在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?我为你爹着想有何错?让你爹娶你娘又有何错?我没有做错!”
她无法接受自己是霍家没落的始作俑者这个罪名,她自认为了霍家殚精竭虑,她耗尽了心血,她是霍家的大功臣,她没有错。
她死死地盯着孙子看,手更是打起颤来。
霍源看着这样固执己见至死不思悔的祖母也是失望到极点,明明事实都摆在眼前了,为何还要自欺欺人?“祖母,我不是在指责你,我只是在摆道理讲事实,这么多年过去了,爹过得幸福吗?这些你都有眼可见,他从堂堂伯爵落得现在这步田地,为何你还要我重覆旧辙?在我还没有忘情于林二姑娘的时候,我不想谈婚论嫁,不想再重蹈我爹的悲剧……”
“你这个孽障,你说的是什么话?”霍周氏这回气到极点,“我都这把年纪了,你让我连曾孙也抱不到,这就是你对我这祖母的孝道?”她越想越不忿气,直认为是林琦这个贱蹄子教得她的孙子反抗她,对林家人那是恨之入骨。
只是越动怒,她的身子就越是僵硬,五官再度歪斜起来。
霍源原本还在皱眉,在看到霍周氏这个样子,猛地上前一把扶住她,“祖母……”朝一旁的小香道:“快,去把药拿来。”
霍周氏一把甩开孙子不让他碰触自己,两眼更是狠狠地剜着他,“我……没你这个……好孙子……”
“祖母,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在逞强?”霍源不会听她的,看到她的情形不对,忙又让人去把大夫请来。
小香急急把药丸拿来,霍源接过立即倒水强行喂祖母吞下去,然后记起大夫的吩咐,忙给霍周氏按摩急救。
霍堰一回到府,就听到了下人的禀报,赶紧到母亲的厢房去,结果看到大夫正在开方子,上前忙道:“我母亲如何?”
“老太太这次受刺激过大,估计中风的症状会加重,怕是上半身都动不了,我再给她施针一段时间看看,这是药方子……”大夫细细地叮嘱用药的方式。
霍堰忙一一应了,这才着人把大夫送了出去,这才进到内室去看母亲。
霍周氏躺在床上五官歪斜,眼里一片倔强地与儿子对视,霍堰忙看向儿子,莫不是儿子气着了母亲?
霍源叹气地看了眼不配合吃药的祖母,把这药碗强行塞到父亲的身上,“这是上回的药方子刚煎出来应急的,爹来喂吧。”一把抢过父亲手上的新方子,“我去抓药。”
霍堰没有时间教训儿子,只得坐在床沿给母亲喂药。
霍周氏说不出话来,却还是不忘用眼神瞪着孙子,眼睛更是向小香挪去。
小香无法,看到大爷皱眉叹气地出去,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把之前祖孙的争执简明扼要地向霍堰汇报。
霍堰听得也气得够呛,这个不肖子,遂忙安慰母亲道:“娘,你放心,回头我再狠狠地教训他一顿,您先喝药,别为了那臭小子而不顾自己的身子。”忙喂了一匙汤药到母亲的嘴里,看到母亲喝下去,又抽帕子出来给母亲揩嘴,“您放心,我也不同意他娶林家那个贱丫头,我瞅着这周家姑娘好,回头我再备了礼去周家赔罪,必定不会误了这婚事。”
儿子能娶得周家姑娘,霍堰觉得是祖坟冒青烟了,这亲上加亲加得好,加得妙,这样一来,母亲有个侄孙女当孙媳妇,也能有个说话尽孝道的人,总比妻子那身在霍家心在林家的贱货强得多。
霍周氏听到儿子这般保证,方才不再动怒,乖乖地让儿子喂药。
屋外的霍源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,浓眉拧得更紧,握住方子的手劲更重了些,为什么这二人都是不肯反思的人?若不是顾虑到祖母的身子受不得刺激,他必定还会进去理论一番,现在只能是做罢。
待得他抓了药回来,果然见到父亲在等他。
他把药交给汉光拿下去,挺直背脊走进去面对父亲。
“源哥儿,爹以为你现在也算是出人头地应该懂事了,哪里知道你还是这么不懂事,说这样的话伤你祖母的心,她能害你不成?这婚事是没问过你,那也是因为你在郊外操练御林军,你祖母为免你分心,这才做的主定下婚事。”霍堰力图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点,“这周家女儿出身好模样周正,我能有这么个儿媳妇,这辈子也算是值了,再说周家对你的助益也会不少,我与你祖母也是怕这桩好婚事飞了,方才会急急地订下,你且明白?”
“爹,不用再说了,儿心意已决,现在无心娶妻,这婚事就此做罢。”霍源从来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动变心的,他是武将出身,要没有坚定的意志能爬到这高位上来?他知道周家看中他什么,要不然以前他家家道中落需要帮助时,周家屁都不放一个,现在却又粘上来,无非就是看中他的潜力。
这次他揪出了肖福林这么一个御林军的蛀虫,就更深得圣上的信任,这谋了有段时间的兵部右侍郎之位应该就有眉目了,想来周家是收到了些许风声。
“你真是个孽障。”霍堰不禁也大骂儿子,哪有放桩好婚事不要的道理?“难怪把你祖母气得要命,源哥儿,你是想气死你祖母和你爹,然后让人参你一本前途尽毁吗?”
霍源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他爹,这会儿他周身冷气大放,双手慢慢地圈起看着他爹,直把霍堰看得万分不自在,不由得瞪了他一眼,“你看什么看?有你这样与爹说话的吗?”
“爹,你是在威胁我。”霍源直接用的就是陈述句。
霍堰避开儿子的视线,重重一咳,“胡说八道,你是我儿子,我拿这个威胁你做甚?爹这是在提醒你,莫要犯了这样的错误,不然后悔莫及。今儿个你把祖母气病的事情还能瞒上一瞒,若是真把你祖母气死,周家必定不会放过你,爹能看着你犯这样的大错?”
在霍堰看来,他自认是个好父亲,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着想。
霍源冷冷一笑,“爹,你莫要拿周家来压我,一个出了嫁几十年的老姑奶奶,周家能为了她这么上心?要这么上心,刚削爵那会儿也不会大小眼不肯伸手援助了,爹,这些事你都忘了?”
霍堰被儿子这么一说,老脸不禁涨红,那会儿他没少看周家的脸色行事,还记得那年过年,周家如打发叫花子一般就给了他一点过节礼,这事情不想还好,一想心头就火大,老拳都握紧了。
霍源看他爹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可能忘了周家的羞辱,遂又道:“如今他们家要谈婚事,不就是看我们又开始有复苏的迹象?爹,你别犯傻了,我这当儿子的不得好,你这做老子谁来养?周家?他们肯吗?”
周家当然不肯,霍堰用屁股想都知道,周家是不会管他的生死,这人老了还是得靠儿子,这气焰方才黯沉下去,“好了,爹这么说也是为你好,源哥儿,你不娶周家姑娘,爹不逼你,但爹也跟你交出心底话,林家那个祸害,爹也是宁死都不接受她的。”
说完,他起身背着手走出去。
霍源仍旧呆坐在原地,长长地叹息一声,用手搓了搓脸面,为什么他与她就这么难?过往的恩怨为什么就不能一笔勾消?
这边厢霍源猛叹气,另一边厢的林琦已是哭得眼睛都红了。
林珑送了一些重要的宾客离去,这才把大局交给王周氏主管,自己到后面的厢房去,妹妹自从哭着进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,这心说不急那是骗人的。
她进去的时候,看到妹妹扑在林绿氏的怀里暗自抽泣,权美环这亲娘在一边猛卷着帕子,那目光看起来渴望又羡慕,显然是觉得林琦亲近林绿氏而感到伤心,她也不看看自己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?
“琦儿。”
听到亲姐的声音,林琦忙把泪水用帕子按去,转头回去看着长姐,“姐。”
“珑姐儿,你来得正好,劝劝你妹妹,我这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。”权美环忙招呼道。
林绿氏看了眼急于表现的权美环,倒是沉声道:“我们琦姐儿就是命苦,不过既然霍家已为霍源订了亲,琦姐儿也要尽快忘了这人才是。”
这话题说开了,她也就表明自己的立场,反正权美环说的话比她的激烈得多。
“可不是?我也知道我说话不中听,可这是事实啊。”权美环强调道,“我这当娘的还能害了自家女儿不成?”
“没人说你害我。”林琦睁着泪眼看着亲娘,猛然站了起来,“我也不要你安慰,你赶紧给我回去,最近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霍家人。”
“琦姐儿,我是你娘。”权美环不由得强调自己的身份地位。
林琦嗤笑一声,“你现在是霍家妇,还不是霍家人?难道你姓林不成?这林姓可是你主动放弃的,现在又拿出来说事,你不知羞,我还替你羞。”
权美环的脸色顿时苍白一片,女儿这话深深地伤到了她的心,这再嫁的黑历史是她无论如何也漂白不了的,“我,我……”她求救般地看向大女儿,这小女儿说话太冲了。
林珑看了眼如斗鸡般的妹妹,再看了看委屈不已的生母,这两人一旦对立起来,那就是针尖对麦芒,令人头痛得很,好在叶田氏家下有事先行一步,要不然这场面落在外人的眼里岂不让人笑掉大牙?
“好了,都一人少一句。”她板着脸道,看到生母与妹妹闭了嘴,这才朝妹妹道;“你且去补个妆,要不然这哭相露到人前岂不难看?”
林琦这才起身,不想与生母再吵下去,她惟有自己先暂时避开。
林绿氏得到林珑使的眼色,忙起身跟上前方的林琦。
权美环卷着帕子坐在那儿,有些不安地看着大女儿,“珑姐儿?”
“琦儿是伤心过度一时说错话了,你莫要与她计较。”林珑径自道,看到生母点了点头,这才再度道,“不过你这段时间还是莫要再出现在她面前,省得再刺激了她,我没想到她会对霍源用情至深,看着她这样,我这心也不好受……”
“珑姐儿,你可不能心软,常言道,这有其父必有其子,我不瞒你说,霍堰年轻时也不比霍源差多少,可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,我是过来人,不能让琦儿踩进这么个深坑……”
“霍堰年轻时是个混蛋,现在就是个老混蛋。”林珑毫不客气地批评,不顾及权美环更难看的脸色,径自说出心里的话,“不过老混蛋却未必生了个混蛋儿子,你对霍源又了解多少?我是不喜他,但不得不承认他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比他爹那老混蛋不知道强了多少倍。”眼看权美环要辩,她接着就再说,“我对事不对人,你也不要带着有色眼光去看人,再说琦儿说得对,你终究是霍家妇,这事你还是不要插手太多为好。”
“珑姐儿,你怎么能这么说?你与琦儿都是我十月怀胎所生,我怎么就管不得你们?”权美环睁大眼睛道,“我生得你们出,就要负责到底。”
“我爹死时你负责我们了没有?”林珑反唇诘问。
权美环顿时语塞,这是她一生最后悔之事,再没有之一了。
“既然那会儿没有,现在也不要再插手,我也是为了你好。”林珑道,“我栋弟的性子都不像你与爹,倒是琦儿肖似你们俩,你若再多说多做,琦儿他日不认你这个亲娘也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权美环自从不再那么自私自利后,就一心想要弥补与儿女们的裂痕,争取再让自己为他们所接纳,她暗地里是把自己当成了林家妇,现在大女儿的一番话,她方才幡然醒悟,她终归还是霍家妇。
脑袋低垂下来,她已是没有立场再说什么。
林珑也不想过度刺激她,遂道:“天色不早,你且回去吧。”
权美环机械般地站起来,一直走到门边,方才回头看向揉着额角的大女儿,嘴唇嚅动了一下,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,迈着如铅灌的脚步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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