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姒沉默地站在一旁,自打进了这大理寺开始,她就没有多说一句话,也没有做出任何跟审案规矩不符的事情。
一切都交给了顾烟自己处理,自己决定。
这个为了爱而一度委屈求全的女子,望今日之后可以浴火重生,可以走出阴霾,早日恢复成以前那个朝气明媚的姑娘。
堂上静得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。
纤白的手执着狼毫,一笔一画,亲手斩断心中所爱,为这一年多的姻缘做一个了结。
盖说夫妻之缘,伉俪情深,恩深义重。论谈共被之因,幽怀合卺之欢。
凡为夫妻之因,前世三生结缘,始配今生夫妇。夫妻相对,恰似鸳鸯,双飞并膝,花颜共坐;两德之美,恩爱极重,二体一心。
三载结缘,则夫妇相和;三年有怨,则来仇隙。
若结缘不合,想是前世怨家。反目生怨,故来相对。妾则一言数口,夫则反目生嫌。似猫鼠相憎,如狼羊一处。
既以二心不同,难归一意,快会及诸亲,以求一别,物色书之,各还本道。
愿与君相离之后,解怨释结,更莫相憎;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
写于辛卯年八月初一。
娟秀的字体藏着骄傲风骨,也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。
顾烟安静地盯着案上自己亲手书写的和离书,须臾,继续提笔,在剩下的空白处继续书写。
顾烟自嫁入陆家,一年无所出,视为无子。
对丈夫纳妾心生不满,心胸狭窄,是为妒。
侍奉公婆不能尽心尽责,是为不顺公婆。
今犯七出之条中其三,愿与夫陆崇就此解除夫妻关系,从此桥归桥,路归路,各不相干。
顾烟落笔。
写完,缓缓站起身。
“大人,和离书已经写好了。”顾烟抬眸,“请大人过目,若有不妥之处,还请大人指正。”
季大人摆摆手:“本官就不看了,让陆公子过目一下。”
顾烟点头,转头看向陆崇:“请陆公子过目。若没有什么异议,就请在合离书上签字画押。”
陆崇呆呆地看着顾烟,像是突然间不认识她了一样:“烟儿,你就真的……真的这么铁了心……”
那些日子的恩爱誓言,就不记得了吗?
顾烟淡笑:“请陆公子签字画押。”
昔日所有的深情誓言从此随风消散。
陆崇还待说什么,却闻阿蛮冷哼着开口:“我家小姐深明大义,宽容大度,已经要成全你们恩爱两不移了,你还要怎样?陆公子不是就喜欢白夫人这样娇娇弱弱的嘛?以后陆家就没有这个心胸狭隘,善妒的正妻了,刚好给你们家侧夫人腾位置,如此也算皆大欢喜,陆公子还请赶紧签字画押吧,别耽误我家小姐回相府跟老爷夫人团聚。”
这小丫头今天发起威来,实在让人刮目相看。
南姒瞥了她一眼,暗道她快忘了阿蛮以前就是个暴脾气,不过顾烟性子柔婉,嫁到陆家去之后,阿蛮不想给她家小姐惹麻烦,所以脾气收敛了很多。
只是谁也没想到,到最后善良并没有给顾烟带来多少好处,也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安稳,有人拿善良当软弱,有人以柔弱当武器。
反倒是刁蛮发飙一通,反而让人出了心头恶气。
陆崇怔怔地听着,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烟,像是在坚持着最后一次希望。
可顾颜烟表情平静,已看得出态度坚决,没有丝毫转圜余地。
“签字吧。”南姒开口,“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,想要毫无隔阂地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,既然如此,好聚好散也算全了当初这份情谊。”
陆崇一震。
当初这份情谊?
脑海中不由浮现幼时的相识,樱花树下女孩含笑的容颜也曾惊艳了时光,那一份悸动深种心扉,从此少年心头抹不去一道叫他幸福的倩影。
少年时的情窦初开,青梅竹马的甜蜜相伴,少年少女漫步在园中时,眼底展现出纯粹的娇羞和柔情。
一句句山盟海誓,一字字铿锵诺言。
他以为,他们可以白头偕老,子孙满堂。
而今不过一年岁月,全部化作过眼云烟。
陆崇低头,心头一阵绞痛,低头看着心爱女子亲手写下的和离书,浑浑噩噩地抬手提笔,浑浑噩噩地在和离书签字,画押。
就此结束了这短短一年的姻缘。
明明一个月前还是恩爱夫妻,一个月之后却闹到对薄公堂,成了陌路。
事情,究竟……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?
他想不通。
“烟儿。”顾从祁上前牵住顾烟的手,“跟大哥回家。”
顾烟妥善的收好了和离书,淡笑着:“嗯。”
顾从祁转头淡道:“烟儿去年出嫁时带去陆家的嫁妆,稍后我会派人去清点。”
相府千金出嫁,风头自然不小。
虽说顾相来帝都扎根才几十年,还没有攒下多深厚的家底,可满朝文武皆知,顾相是女皇陛下面前的肱骨大臣,深得女皇信任。
顾家大公子又是太子伴读,未来前途不可限量,顾家千金出阁时女皇和太子都派人赏赐许多陪嫁。
当时不知多少帝都世家子弟羡慕陆崇的好运,却没人想到,这场风光无限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一年就宣告散场。
阿蛮道:“小姐的嫁妆我知道在哪儿,今晚我就带人去把小姐的嫁妆全部拿回来。”
顾从祁嗯了一声,朝季大人道:“大人忙,那我们就先回去了。”
季大人点了点头。
兄妹二人往外走去,陆崇下意识地开口:“烟儿……”
“相公!”白依依紧张地伸手抓着他,脸色一片楚楚可怜,“我……”
陆崇转头看着她,心头浮现的却是顾烟清丽明媚的面容,心头一变空落落的难受。
“我们也走吧。”南姒开口,没去看陆家人此时都是什么反应,径自转身往外走去。
夜君陵连忙跟上,很自然的挽上她的手,“外面太阳大,当心别晒着。”
南姒语气平静:“夜小七。”
“嗯?”夜君陵乖顺的,“姒儿。”
“你以后要是敢纳妾,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,泡在醋缸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