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里是赐给亚子的,是赐给晋王的!”夏鲁奇见清姿对这个话题似乎感兴趣,便絮絮说开去,“你可知皇上把谁赐给了晋王?——是宫里最得宠的陈婕妤!”
夏鲁奇说到这里,朝4周看了看,压低声音道:“因为臣子勤王有功,就把后宫宠妃赐给功臣,这可是数千年未有之奇事,足见大唐真是气数已尽,这天下只怕要有改天换日之变了!”
夏鲁奇后面这段话清姿似懂非懂,听说美人不是赐给李存勖的,她破涕为笑,突然扯了扯夏鲁奇的衣袖,神神秘秘道:“哥,我给你看1样宝贝。”
清姿从袖袋里取出1个东西,然后将小手伸到夏鲁奇眼睛下面,摊开掌心。
夏鲁奇只见1道耀眼金光在月华下闪烁,他凑近了细看,见清姿白皙如玉的掌心有1枚金戒指,指环上镂雕着精致的花纹,不禁叫道:“这是……”
“亚子哥哥给我的!”清姿略带得意,“我也没白拿他的,我把娘送我的玉坠送给亚子哥哥了!”
夏鲁奇从清姿掌心拿起那枚金戒指细看,不由瞪大了眼睛:“这上面雕了1头昂首咆哮的狮子!”
“你才看出来啊!”清姿笑了起来,挂着泪珠的笑靥在夜色里宛如带露盛开的芙蓉。
“这雕工如此巧夺天工,必定价值不菲啊!你可得仔细,莫要弄丢了!”夏鲁奇说道,“用丝绳系了挂脖子里吧!”
“亚子哥哥也是如此叮嘱我,我还未及跟娘亲要丝绳。”
夏鲁奇转着金戒指看,心中忽然1动,问清姿:“世子送你这枚指环时,可有说什么?”
“只说妹妹若喜欢,就拿去吧。”
“不曾说别的话吗……”
“不曾啊……”
夏鲁奇眉头紧锁,他还以为李存勖送清姿戒指,是下聘的意思。
在唐人的风俗里,指环乃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,不能随意赠予他人。
不过,夏鲁奇又想,婚姻之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哪有私定终身的。李存勖若真有此意,当是回去以后,告诉父母,求得父母允准,再由晋王夫妇派人登门提亲。
果然,十个月后的1天,夏鲁奇正在母亲房中喝茶闲聊,门房执事来报:有人从晋阳过来,求见夏老爷和夫人。
说着递上名帖。
“带他进来。”齐夫人对执事微微点头。
不多时,执事带进1人,穿青色儒士衫,举止文雅,面目精明,想来是经常替晋王到朝中来办事的幕僚。
他朝齐夫人深施1礼:“晋王派在下问夏大人及夫人安好!”
“多谢晋王存问!不巧得很,我家老爷今日入朝尚未回府,只得由妾身代为款待,还请先生见谅!”齐夫人端庄地坐在上首,抬起刺绣着金丝云雁纹的广袖,“先生请座。”又转首吩咐丫鬟,“荷香,奉茶汤来。”
“夫人客气了!咱们河东亦是晋王妃做主,王妃的旨意比咱们王爷的旨意还更要紧呢!”来自河东的幕僚笑道,“何况在下此来,专为1事,恰须大人与夫人双双应允方能成。”
说着从衣襟里拿出1封信简,恭恭敬敬放在齐夫人座位旁的蝙蝠纹乌木几案上。
夏鲁奇心中猛地1跳:什么事需要父母双方都应允?
正想着,那幕僚又将1封信呈到夏鲁奇面前:“这封书信是世子写给夏公子的。”
夏鲁奇接过来,展开1看,只见素笺上用龙飞凤舞的行书写着:
“1叶落,褰珠箔。
此时景物正萧索。
画楼月影寒,西风吹罗幕。
吹罗幕,往事思量着。”
夏鲁奇莫名其妙,心想,亚子给我写这个作甚?他应该知道我打小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。
这时,他忽然注意到这首词的下面有4个极小的蝇头小楷:“清妹芳鉴。”
这是写给清姿的?
夏鲁奇忽然想起李存勖走那天,清姿说她和亚子哥哥正在填1首词,尚未填完。
看来这信笺上写的,就是清姿说的那首词。没想到李亚子把此事记在了心上,将词填完了给妹妹寄来。
夏鲁奇心中甚喜,对于河东幕僚的来意有了1些模糊的猜测,他满怀希望地抬首向母亲看去。
却见母亲仍在读信,富态圆润的宽脸上,竟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。
夏鲁奇不禁有些着急,恨不能凑过去1起看信,只是碍着有客人,到底不敢做出失礼之举。
齐夫人终于读完了信,不紧不慢地将信放回几案,脸上表情淡定,缓缓说道:“承蒙晋王垂青,我夫妇2人惶恐之至。只是,小女月前刚刚许了人家,若背信毁约,实在有损家门清誉。还请先生回去告知晋王,乞晋王谅解。”
夏鲁奇只觉脑中嗡地1声:清姿定亲了?为何我毫不知情?
那河东幕僚刚端起茶盏送到嘴边,闻言动作顿住,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
齐夫人1番话说完,他才将茶盏放回桌案,勉强挤出1丝笑容,起身拱了拱手:“既如此,在下就不叨扰了!告辞!”
言罢,1甩大袖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哎,请等1等!”夏鲁奇起身追出去。
齐夫人在后面喊道:“邦杰,你给我站住!”
夏鲁奇只得返回,愤愤不平地质问母亲:“母亲,这是为何?清姿何时定亲,我如何不知?”
齐夫人气定神闲地说道:“清姿尚未定亲,这不过是我拒绝亲事的托辞。”
夏鲁奇震惊莫名:“什么?晋王何等身份,你竟拒人千里?日后再想攀结晋王,只怕……”
“住口!”齐夫人满月般慈和的圆脸蓦地冷下来,“孺子你懂什么!去岁李克用以勤王护驾为名,挥师西进,擒斩邠宁节度使王行瑜,强占了邠宁之地。之后又追击李茂贞,妄图吞并凤翔之地,圣上连下数诏,又封其为1字王,他方才退兵而去。之后陛下召其觐见,他本人不敢来,倒派个黄口小儿来面圣,此非心虚又是什么?沙陀人狼子野心,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!岂能让你妹妹嫁给沙陀蛮夷!”
夏鲁奇如遭雷击,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,许久方才喘着粗气道:“母亲,沙陀李氏世代为大唐征战沙场,屡立功勋。天子特赐国姓,编入宗籍,视之为社稷栋梁。天子都不曾把他们看作外人,你何出此言?难道你是因为李亚子在我们府上时,跟西院更为亲密而记恨吗?”
“记恨他1个小儿作甚?只是从这桩小事,可以看出李亚子嫡庶不分,不懂礼数!”齐夫人肥厚的嘴唇挑起1抹冰冷的笑,“礼者,立身之本!沙陀人到底是异族蛮夷,不识我汉家礼仪。如此悖礼无行之徒,我岂会把女儿嫁给他!”
夏鲁奇后退两步,像不认识母亲似地盯着她,他想说:你以往又何曾把清姿当成女儿?你真是为清姿好吗?
但他终究不敢顶撞母亲,只是悲哀地摇头道:“母亲,父亲与晋王1向交好,若知道你拒婚之事,父亲只怕难以谅解你,你这又是为何?”
齐夫人从鼻子里哼出1声冷笑:“我行得正,站得直,所行皆为女儿1生幸福,我问心无愧,你父亲又能如何?”
夏鲁奇摇摇头,叹息着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