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68章 潞州之战（下）

此时，晋王李存勖正立马1处高岗，观察下面的战场形势。

由于晨雾弥漫，起初只能听见战场上惊天动地的厮杀和阵雷般的马蹄声，却什么也看不见，唯见浓浓大雾中无数影子晃动，白雾慢慢地变成黄色的尘雾，接着又浸染成诡异的血色红雾……

直到朝阳升起，晨风将雾气渐渐吹散，犹如徐徐拉开了帷幕，露出的是极其惨烈而又壮观的奇景：

1股股浓烟正翻滚着升腾，绵延数里的夹寨已被烧毁坍塌，犹如某个远古巨兽庞大焦黑的残骸，横亘在硝烟弥漫的天地间。

无数的人马正像洪流1般从塌毁的夹寨中奔逃出来，仿佛是1些正在吞噬这远古巨兽的虫豸蚁群，正密密麻麻地从巨兽的残骸中冒出来。

天边初升的朝霞与地上大片大片冒着热气的血泊交相辉映，暗红的光焰在庞然巨兽的骨架上烈烈燃烧，到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、断肢、内脏……

李存勖深吸1口气，压住这人间地狱般的惨景带给自己的视觉震撼，1拽马缰绳，发出声嘶力竭的高喊：

“夹寨已破，敌军正向东南方败退，中军士兵们，随本王前往截杀败退的梁军！”

喊罢，1马当先冲下了高岗，率领中军士兵飓风1样向洪流般败逃的敌军席卷而去。

这是李存勖第1次亲临战场，心跳得如同擂鼓，滚烫的血在他脉管里沸腾，几乎快要喷薄而出。

裹挟着血腥味和浓烟的风拂过他年轻白皙的面庞，几乎1瞬间就将他的脸熏得焦黑。

他狠狠地1夹马腹，骏马1声裂云长嘶，4蹄高高地腾空而起，他在半空中高举长枪，发出震天怒吼：“杀——”

此时此刻，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勇武天性，以及塞外民族沙陀人的嗜血好战，在他身体的每1根血管里熊熊燃烧。

凛冽的杀气顺着枪杆窜动，从寒光闪闪的3棱枪尖爆裂开来！

迎面正在逃亡的梁军，眼看从1处山岗冲下来1支晋军，纷纷开弓搭箭，挥舞兵器，准备冲开1条血路。

李存勖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，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挡落，同时双腿不住猛磕马腹，狂吼着直朝梁军疾冲而上。

战马飞腾，风在呼啸，李存勖满耳都是厮杀惨叫声和箭矢破空声。

梁军中突然冲出1个虬髯汉子，举着长矛怒吼着直朝李存勖冲过来。

李存勖侧身马鞍，躲过了那人刺过来的长矛，然后猛地立起身子，手中长枪如灵蛇出洞，准确地从那人长矛旁边擦过，“噗”地刺进那人未披甲的咽喉。

然后1挑1甩，在两马交错的瞬间，就将那人刺落马下。

几乎在同时，又1骑敌人狂吼着从侧面扫过来1刀。

“铛”的1声，这人的刀被猛地磕飞出去，连同这人的半边身子突然被1道雪亮刀光砍飞，血光喷溅中，那人的下半身还挂在马镫狂奔而去。

——是护卫在李存勖身边的李从珂，为他砍翻了这个侧面袭来的敌人。

两边的亲兵紧紧跟随李存勖，替他料理从两侧攻来的敌军。

这时，左前方又是1柄长矛刺来，李存勖看准了那柄长矛，左手1伸，瞬间抓住了矛杆，大吼1声用力往自己这边1拽，敌军被生生掀下了马背。

同时长枪1抡，狠狠击中正从自己右侧掠过的敌骑，生生将敌人击落马背。

长枪在臂间飞速回旋，顷刻间从横扫变成往前1刺，又将1骑冲过来的敌人刺了个对穿。

因为1时拔不出枪，索性弃了长枪，从背上抽出1柄战刀，大吼着继续冲上，御马如风，4下猛砍，鲜血狂飙……

当李存勖这里正杀得酣畅淋漓时，潞州城头，在此困守大半年的2太保李嗣昭，正站在城头眺望。

浓雾中他隐隐听见敌军夹寨方向，有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不断传来。

等雾气散开，他终于看清楚，敌军夹寨已经4面坍塌，处处是倒塌的焦黑寨栅、尚未熄灭的火光浓烟、折断的“梁”字大旗，以及人和马堆叠成山的尸体。

突然有1骑穿越战火硝烟，渐渐接近城门，马背上的将领身上的铠甲已经被血污染红，在晨光中晕着1层血雾。

等他近了，李嗣昭看清楚了——是1个月前撤军的周德威！

“2太保，先王已薨，新王亲率大军来救你，快开城门迎接新王！”周德威双手笼成喇叭朝城楼上大喊。

李嗣昭胸膛起伏，眼中迸出了恨意，他在潞州苦苦坚守，周德威等援军却在1个月前扔下潞州不管，竟然撤军了。

这1个多月来，梁军屡次往城中射入劝降信，说晋王李克用已经死了，新即位的李存勖是个只会吟诗作赋的小儿，让李嗣昭识时务者为俊杰，赶紧投降梁朝。

城中粮草越来越紧缺，军心也开始动摇。

为了稳定军心，李嗣昭在城头上大摆宴席，以此向潞州城内的投降派，和城外敌军显示他胜券在握的信心。

就在他城头设宴时，1支从城下射来的利箭射中了他的小腿，他却强忍剧痛，悄悄拔了箭，照旧举杯痛饮，谈笑风生。

他在此独守孤城大半年，援军来了又走了，其中的艰辛有谁知道。

李嗣昭1向不苟言笑，十3太保中，他比李嗣源更沉默寡言。

大太保只是话少，却极通人情世故，其人不言则已，言则必中要害。

2太保却是真正的拙嘴笨舌，只见他黝黑的脸上，那双鹰隼般锐利雪亮的眼睛，泛起1层夹杂着委屈、愤恨、不解的泪光，突然间举起弓，搭上1支利箭对准城下的周德威，怒吼：“周阳5，你怕是投降了梁军，故意来赚我开城门的吧！再不退开，休怪我箭下无情！”

周德威只得掉转辔头，策马而去。

李嗣昭旁边有将领劝他：“大帅，夹寨那边火光冲天，厮杀声不断，若是梁军为了骗咱们开城门故意设下的计谋，哪能做到如此逼真？”

“闭嘴！”李嗣昭暴喝1声，那道从嘴角1直贯穿到脖颈的伤疤因愤怒而抽搐着，显得格外狰狞。

将领们不敢再多言，这时，有个将领突然瞪大了眼睛，指着城下，声音剧烈颤抖：“大帅，那是——”

李嗣昭朝城楼下望去，他的眼睛也在1瞬间猛地睁大了，身子朝前1扑，扶住城垛往下看，整张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
1匹有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高大战马，驮着1位气宇轩昂的王者，穿越漫天硝烟遍地鲜血，正朝城墙这边缓缓行来。

此时，初升的朝阳正穿透晨雾，洒遍血战后的大地，也洒满他血迹斑斑的白麻孝服。

他挽着缰绳，在城楼下仰起头来。

刚洗去血污的脸，那般年轻英俊，眉如长剑，目若朗星，高鼻薄唇，肤白如玉——正是新1代的晋王李存勖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