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有,我喜欢。只是太意外了……”
清姿轻轻转动皓腕上的金镯子,镯子折射出璀璨的宝光,交错着掠过她的面庞,显出1种诡异的妖艳,“自从我2十3岁生辰,你送我1把雷公琴之后,你都有十年没送我生辰礼物了,怎么这回想起来要送我礼物?”
“往年你生辰,我都在外征战。再者,过去咱们的确不宽裕,我的钱都拿去赏赐将士抚恤亲兵了……”李嗣源握住她的双手放到唇边亲吻,“你跟我这些年,受苦了。如今我位兼将相,同时拿着6份俸禄,咱们不缺钱了,你想裁新衣,想添置首饰,尽管去买……”
清姿摇摇头,眼中染着1层忧色。
她将双手从嗣源大手里抽出来,慢慢倒退到窗边,仔细看了看,又走到门边检查。
然后才走回来,低头轻轻将金镯子在皓白如雪的小臂上套弄着,低低说道:“那个胡商说话有荆南口音,日后会面,你让他扮成其它身份吧。虽说能听出荆南口音的人极少,我能听出来是因为我娘是荆南人,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……”
李嗣源眉梢略略1抬,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。
他盯着清姿看了片刻,旋即微微笑了:“就知道瞒不过你……”
“是个伶人吧?”清姿抬起头,笑容清浅,“如今陛下最信任的就是宦官和伶人,把眼线安插在这些人中间,最方便窥探陛下的1举1动。而且,伶人擅长扮演各种角色,扮成胡商对于他们乃是家常便饭……”
嗣源满目都是惊叹与欣赏,望着妻子:“丫头……你真聪明!”
清姿淡淡1笑,将手轻轻抚上嗣源剃刮过胡须后的清瘦脸颊,神情无比温柔:“你小心些就是了,不必告诉我是哪1个伶人。日后你跟线人见面,尽量莫在家里,保不定仆役下人中有圣上的耳目,万1露出马脚,譬如今天被我听出荆南口音……”
刹那间,李嗣源眼底泛起柔情的波光,将她的手紧紧贴在面颊上:“我知道了,爱妻……”
清姿将手搭在他肩上,仰面嫣然1笑,梨涡浅绽,明眸生辉:“我对源叔这么好,源叔明日陪我去福先寺礼佛可好?”
“这……”嗣源神情十分为难,他信仰突厥萨满,从不拜佛。
“你们沙陀人的教义中,并没有规定不许进佛寺吧?”清姿柳眉轻颦问道。
李嗣源微微侧首想了想:“其实咱们沙陀人的神教没有什么清规戒律……只是,你生菩萨奴那年,我回援晋阳,1路都在祈求能在你生产时赶到,后来果然及时赶到。
“之后北上抵御契丹,路遇大雨,我用记忆中大巫跳神的唱词仰天祈祝,然后就真的雨过天晴了……
“我总觉得,既然我们沙陀人的神教如此灵验,我若半途改信别的神,是否1种背叛?”
李嗣源的神情极为虔诚,平素冷峻的面部线条笼在1层温润明净的光晕中。
清姿咬了咬唇:“你不用进殿中焚香礼拜,只在院子里等我,可好?”
嗣源宠溺地抚了抚爱妻的脸,目中深情宛若深浓湖水漫开:“好,拗不过你,我陪你去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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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日,清姿穿上男装,头戴帷帽,骑着爱驹“虎丫”,在嗣源和6个亲兵陪同下,去福先寺礼佛。
福先寺位于洛水北岸积德坊,清姿和嗣源1行人需要渡过会通桥。
从桥上观望帝都繁华,别有1番风味。
但见洛水如带,碧波荡漾,两岸杨柳依依,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,飞檐翘角连绵不绝。
下了会通桥,便是著名的铜驼大街,宽敞的街道两边寺庙林立,柳槐成荫。
正值春日午后,阳光遍洒,路上行人如织,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有奇装异服的异国人士,也有形形色色的商贾小贩,还有不少比丘僧尼……
被清姿抱在身前的从厚,不时指着路边建筑上的匾额,念给清姿听。
清姿1家家告诉儿子,那是卖什么的商铺。
娘儿俩正1边缓辔而行,1边观望街景,突然间1阵急促马蹄声暴风骤雨般接近,伴随着凶神恶煞的呼喝:“闪开!闪开!景御史出行——”
“小心!”嗣源忙拽住清姿的缰绳,将清姿娘儿俩拉到路边。
6名亲兵急忙策马围过来,形成1道半月阵,护住嗣源夫妇。
街道上顿时1片惊叫混乱,人们惊呼着闪避,路边摊贩也忙不迭地躲闪。
十几匹高大健壮、毛色油亮的宝马当先奔驰而过,马上骑士锦衣灿烂、精甲曜日,1面纵马横冲直撞,1面挥舞马鞭吆喝驱赶行人。
接着,1乘豪华马车在甲士簇拥下隆隆而来,马车4垂珠帘,悬挂7宝,车辕水牌上镂刻着金光闪耀的大字——“景”!
路边行人摊贩被撞倒大片,到处人仰马翻,哀嚎咒骂声4起,这队车马却丝毫不停,耀武扬威,赫赫扬扬地招摇而过。
路边有几个仕宦模样的人,竟然对着那车队行过时扬起的尘土拜了下去,高声喊道:“参见景御史!景御史万福!”
坐在清姿身前马背的从厚,仰起头小声地问:“娘,景御史是何人,为何他出行如此威风?”
清姿冷笑望着那在漫天尘埃中远去的煊赫车仗:“什么御史,御虱而已……”
“嗯?”从厚没听懂。
连嗣源也没听懂,朝清姿看过来。
清姿淡淡笑着道:“所谓御虱,也就是皇帝身上的虱子。虽然是虱子,但因为是圣人身上的虱子,所以也耍起了威风……”
李嗣源笑出声,对从厚道:“菩萨奴,瞧你娘亲多么博学,你要多跟娘亲学习!”
“我在跟娘亲学《春秋》!”从厚黑琉璃般的眼睛闪着自豪的光芒。
“乖儿子!”嗣源摸了摸从厚的卷发。
被清姿叫做“御虱”的景进,原本是李存勖最宠爱的伶人之1,被李存勖任命为御史大夫,专门负责监察百官。
其人利用职权,贪赃枉法,结党营私,身边附臣无数,在朝中1手遮天。
清姿叹息着望向枝叶间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,仿佛又看见那张俊秀绝伦的仙颜。
亚子哥哥,我知道你不信任领兵的大将,只信任身边的伶人宦官,想利用他们分大将们的权力……
可是,你是否知道,这些伶人仗着你的宠爱与信任,正在作威作福,鱼肉百姓,败坏你的名声?
……
洛阳皇城,西上阳宫,凤楼龙阁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。
皇帝李存勖专门在此建了1个戏台,台高丈许,玉阶9层,4围朱栏,台上铺设锦毯,供他与伶人们唱戏演出。
锣鼓声响,笙琶递奏,戏剧开场了!
皇帝李存勖身穿戏服,脸画油彩,从台边潇洒地舞着大袖,踩着步法进场,但见他举袖1舞,甩开唱腔,高亮的嗓音犹如金声玉振:“李天下——李天下——”
“李天下”是李存勖给自己取的艺名,登台便要自报家门,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“参军戏”的程式。
这时,台上1群拿着各式道具的伶人中,突然冲出来1个人,闪电般掠至皇帝面前,在李存勖尚未反应过来时,“啪”地1声,甩了皇帝1个响亮的耳光!
震天喧响的锣鼓声和笙琶声,都在1瞬间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!
李存勖自己也吓傻了,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。
“大胆!你竟敢掌掴天子,大逆不道,其罪当诛!”
台下的侍卫们最先反应过来,铁甲铿锵声中,他们怒吼着冲上戏台,迅速将那个打皇帝耳光的伶人押跪于地。
那伶人兀自挣扎着大喊:“李(理)天下者,唯有天子1人,奈何喊两声?!”
李存勖捂着被打肿的脸,似有所悟地慢慢点头。
忽然,他爆发出1阵大笑,对那伶人竖起大拇指:“说得好!说得好!”
又对侍卫们吼道:“还不快放了敬新磨!”
亲军侍卫们以为自己听错了,1个个面面相觑,惶恐不安。
李存勖大怒,挥舞着大袖对侍卫们怒吼:“让你们放了敬郎没听见?!还不快给敬郎赔罪!”
侍卫们只好放开敬新磨,朝敬新磨打躬赔罪。
“陛下!陛下!紧急军情——”这时,1个宦官捧着战报奔进来,气喘吁吁地爬上9级台阶,登上戏台,跪地将战报呈给李存勖。
李存勖拿起来1看,画着油彩的眼眶里,蓦地射出1道凛冽的寒光:“他娘的,契丹人又来找死,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!——去宣枢密使郭崇韬来见朕!”
李存勖来不及洗掉脸上油彩,急匆匆来到御书房接见郭崇韬。
郭崇韬刚叩拜完毕站起身,看见李存勖满面油彩,1副参军扮相,1时间呆愣无语。
半晌,他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陛下喜欢戏曲,闲时看看戏听听曲,也就是了。身为95之尊,成日与伶人厮混,甚至亲自登台演戏,实在有损帝王威仪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