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崇韬的死讯传来时,宫苑的梅花开得正艳。
1群妃嫔拉着皇帝去赏花,李存勖不忍拂了这么多佳丽的美意。
梅林里,各色梅花争奇斗艳,迎风吐蕊。数百妃嫔宫女歌舞蹁跹,莺环燕绕,令人目不暇接。
李存勖倚在铺着明黄金丝蜀锦的绣榻上,1名妃嫔跪在榻前为他手中的双耳蟠龙白玉杯斟酒。
另有几名妃嫔围坐在榻边,或吹笙,或抚琴,曲调悠扬,仙乐飘飘。
就在此时,1名小宦官慌慌张张跑来,奉上1份蜀地传来的加急驿报。
锦榻上的皇帝让跪坐1旁的夏昭容念给他听。
当她念到郭崇韬奉太子李继岌之命前往议事,却在太子寝殿外的台阶下,被李继岌的侍卫长李环用铁锤击杀。
“砰”的刺耳碎裂之声响起,皇帝的白玉酒杯在眼前摔得粉碎,伴随着李存勖悲怒欲狂的龙啸:“你们干的好事!”
夏昭容吓得魂不附体,驿报从手中“啪”地掉落,她扑到地上,连连磕头:“陛下息怒……”
李存勖龙袍大袖不住颤抖,大口地喘着粗气,嘴里不停地低吼:“谁给你权力杀郭崇韬!你疯了?你疯了吗?!”
他1脚踹开那个小宦官,疯虎1样往刘妙筠的寝殿疾冲。
1名躲在树丛里的宦官抄小径奔到皇后寝殿,将皇帝的暴怒反应告知了刘妙筠。
刘妙筠也有些慌了,擅自发懿旨斩杀1位朝中重臣,这个性质可比擅自把皇帝的宠妃赏赐给大臣严重多了。
“圣上真的发怒了?如何是好?快帮本宫想办法!你们、你们说话呀!”妙筠戴着镶珠赤金护甲的手颤栗着指向跪了1地、簌簌发抖的宦官们。
“轰”地1声巨响,李存勖直接将宫门踹开闯了进来。
明黄的大袖龙袍在疾走中飒飒翻卷,随着他的走动,如有雷霆惊电跟着滚动炸开。
1路上宦官宫女们纷纷跪倒,脊背生寒,瑟瑟发抖。
“出去,都滚出去!”
李存勖发出雷霆般的暴吼,满殿宦官连滚带爬逃了出去。
李存勖将殿门死死地关上。
深阔大殿中只剩他与妙筠。
“陛下……”
妙筠刚跪下,蓦地1只大手将她提了起来,李存勖血红的眼睛直逼到她眼前,“刘玉娘,你疯了吗?咱们儿子率大军孤悬蜀地,你却让他杀了大军主帅,如若激起兵变,咱们儿子还想平安归来吗?!你这个没见识的妇人,因为几个宦官挑唆就擅杀当朝宰辅,朕就不该提携信任你!”
李存勖急剧喘息,双目充血,如1头被激怒的猛兽,暴怒之下,他不再叫她“筠儿”,不再叫她“妙筠”,而是用她入王府之前的原名称呼她。
妙筠凄然1笑,泪流满面:“原来陛下心中从未瞧得起臣妾?原来陛下从1开始,就是利用臣妾,先是利用臣妾铲除刘太妃,再利用臣妾废掉韩灵芸,又利用臣妾制约大臣,聚敛钱财,剥夺藩镇财权……”
皇帝的钱库分为国库和内库,国库来自于各州县的税赋,因为连年征战、连年灾荒,国库早已入不敷出。
内库则来自于各藩镇的上贡,李存勖的内库又分为皇帝内库和皇后内库。
地方节度使供奉的贡品往往都准备双份,1份进入皇帝内库,1份进入皇后内库。
这是李存勖收刮藩镇财富、防止藩镇坐大的1种手段。
另1方面,李存勖挥金如土,生活奢侈,又对伶人宠妃们赏赐无度,钱到了他手里就像流水1样哗哗地流走。而让妙筠替他理财,妙筠常常能利滚利,钱生钱,替他变出更多的钱来。
他自己的那部分内库常常亏空,而妙筠的皇后内库却金银山积,他反倒常常伸手向皇后要钱。
1想到自己的内库最近又空了,恐怕得向皇后伸手要钱,李存勖的怒吼滚动在喉间,却再也爆发不出来。
他剧睁双目,大口地粗喘着,额头的青筋仍在跳动,却已经松开了提着妙筠衣襟的手,跌跌撞撞坐倒在椅子里,抱住了头悲不自胜地嚎哭:
“你杀了郭郎!那是郭郎啊!为我定下平镇定、取幽燕、征魏博、最后灭梁的战略宏图,助我成就大业,如今又为我灭了蜀国的郭郎啊!
“妙筠,你就这样听信谗言,杀了我的心腹股肱,当朝宰相!我该怎样为你善后,该怎样向天下人交代!”
妙筠也慌得脸色煞白,大颗的泪水滚下美艳的面庞,怔怔地喃喃:“如、如今……该、该怎么办……和哥不会有事吧?和哥会平安还朝吧?”
她膝行到李存勖膝下,扶着他的椅子扶手,仰起泪水狼藉、惊恐无助的脸:“陛下,臣妾都是为了和哥啊!求陛下想想办法,如何能将此事善后,如何保得和哥平安?!”
李存勖以手掩面,仰靠在椅子搭脑,悲慨长叹:“如今朕能怎么办,唯有将错就错,向全天下宣布郭崇韬谋反罪名,才能安抚人心,防止蜀地的大军生乱……”
……
不久,李存勖向后唐全境下发诏书,宣布郭崇韬谋反,满门抄斩,诛灭3族。
派宦官率领禁军前往各地,斩杀郭崇韬在各州任刺史的儿子和所有亲族。
李存勖以为这样就可以安抚军心,然而不久便从蜀地传来急报:因为主帅郭崇韬被杀,伐蜀的唐军军心大乱,先锋将康延孝趁机发动叛乱,企图割据蜀地!
李继岌本来已经准备班师回朝,因为康延孝的叛乱,他不得不率领大军协助新任两川节度使平叛,朝廷的精兵就这样被拖延在蜀地回不来。
不久,又1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——魏博军造反了!
“长安天子,魏博牙兵”,魏博军1向骁勇善战,魏州的银枪效节军,曾经是李存勖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,曾跟随李存勖南征北战,立下汗马功劳。
李存勖1统北方后却抛弃了他们,成日混迹于伶人之间,加上连年灾荒,士兵们领不到军饷,不满的情绪积淀已久。
去年,魏州军被调到北方戍边,朝廷许诺1年换防。
今年初,魏州军返回魏博,刚走到贝州,朝廷圣旨下来,不准他们返乡,让他们就地驻扎。
魏州军士们怒不可遏,积蓄许久的不满情绪终于无可遏制地爆发了!
就在魏州造反的同时,邢州士兵们因军饷匮乏,以及不满监军宦官作威作福,也起兵造反了。
李存勖连忙调义昌节度使安元信前往平定魏州之乱,调成德留后霍彦威前往平定邢州之乱。
然而,安元信刚被调去平叛,他所统领的义昌就有军官趁着节度使被调离,发动兵变,自立为节度使。
李存勖只得命安元信回本镇去平叛,魏州叛乱则由朝廷派禁军大将元行钦去讨伐。
孰料,元行钦去了1个月也没能攻克魏州。
李存勖召开朝会,商议如何面对如今国内叛乱4起的严峻形势。
宣徽使马绍宏出班奏道:“蜀地有西川节度使孟知祥,此人通晓兵法,善抚士卒,叛乱不日可平,陛下但放宽心。
“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平定魏州叛乱,元将军虽骁勇,却从未统帅千军。陛下应该派遣1位能够独当1面的宿将前往代替元将军。”
李存勖眉峰深蹙:“依卿之见,可派何人去平定魏州之乱?”
马绍宏迟疑片刻,最后说出了1个人:“臣以为,除了总管令公(李嗣源),无人可当此任。”
这个名字1说出来,李存勖整个人凝固了1样,面容笼在御座两边巨型鎏金兽鼎吐出的烟雾中,看不清表情。
过了许久,李存勖的声音才沉沉地响起:“容朕再加斟酌,今日先散朝!”
……
回到后宫,妙筠听说马绍宏推荐李嗣源去平定魏州之乱,急得美眸大睁,极力劝道:“陛下,马绍宏受过李嗣源恩惠,向来袒护李嗣源,不能听他的!咱们好不容易把李嗣源这头猛虎关起来,不可以再放他出笼!”
李存勖1言不发,拿出1封信给刘妙筠。
刘妙筠纤纤玉手展开信纸,只扫了1眼,红菱小嘴张了开来,惊讶莫名:“连义父也建议派李嗣源去平叛?”
妙筠口中的“义父”名叫张全义,曾是梁国的河阳节度使。李存勖灭梁后,他主动交出兵权,到洛阳养老。
李存勖大喜,封他为齐王——后唐唯1的异姓1字王。
刘妙筠因为自己出身寒微,遂认了张全义做义父。
“难道他也成了李嗣源的人?”妙筠长睫眨动,赤金凤簪垂下的流苏在颊边轻轻晃动。
“怎么可能。他是大唐唯1的异姓王,人臣禄位已极,又年届7十,他去依附李嗣源有何好处?李嗣源能给他的会比朕给他的更多?”
妙筠仔细1想,是这个理。
义父实在没有理由背叛他们,去依附李嗣源。
“何况,除了李嗣源,如今朝中的确无人可用了……”李存勖悲叹1声,仰面捂住脸孔,“你不杀郭崇韬,伐蜀大军早该班师回朝了!原本郭崇韬可以为我出谋划策,凯旋的精兵也可以助我平定叛乱……”
刘妙筠深深垂首,金黄流苏拂过面颊,不敢再多言。她擅自发教令杀死郭崇韬,引起1系列大乱,哪敢再对军政置喙。
李存勖放开掩面的手,露出墨画般俊美的眉目,眸中掠过1丝冷冷的杀机:“朕可以让李嗣源率从马直去平叛,从马直是朕的亲军,素来与李嗣源并无交情,李嗣源若有异动,他们不会响应他。再将清妹和李从璟都扣押起来,有此2人为质,量他不敢拥兵作乱……”
【作者题外话】:原以为今天这章能写到李嗣源挣脱牢笼、潜龙出渊的那1刻,结果写了3千2百字还是没有写到。眼睛好累,下1章再写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吧。明天休息,后天更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