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存勖被李彦卿、王全斌等将领抬回绛霄殿的时候,清姿还被绑在正殿外的廊柱上。
在大海惊涛般的喊杀声和轰鸣声中,她1动不动地被绑在那里,鬓发纷飞,美眸含泪,孤凄悲苦到了极点。
她1直望着绛霄殿的大门,望着那红得像血1样的朱红宫门外,强烈的夏日阳光。
就从那炽亮的阳光里,她首先看见担架上垂落的被鲜血染红的披风。
接着看见,有鲜血1路从担架滴落,大滴大滴殷红的鲜血,滴落在绛霄殿广场的青玉砖石上,被明晃晃的阳光照耀着,像是1路盛开艳烈的鲜花……
清姿的瞳孔放大,只觉呼吸都快凝滞了。
接着,那担架近了,抬担架的几位将军皆是满面血泪,悲愤欲绝,指挥着亲兵将担架放在殿外廊上。
刹那间,清姿的视线被撕裂了。
亚子哥哥躺在担架上,脖颈中了1箭,鲜血正从伤口汩汩地往外涌,染红了他脖颈的护项、身上的铠甲、身下的披风,并顺着担架不住流淌……
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,那鲜红的颜色,几乎刺破她的眼眸,眼泪顿时如溃堤般冲涌而出。
“亚子哥哥……陛下……”清姿惨声呜咽着,拼命地挣扎,试图挣脱绳索的捆绑。
没有人理她,几位将军围着李存勖低低啜泣,这时,1个亲兵奔进来大喊:“李指挥使,宫城东边全是叛军,尚药局的人都跑光了,御医1个也没见着!”
将军们脸色更加惨淡。
1个叫做善友的伶人从殿后奔出来,用长衫下摆兜着1堆从寝殿里搜出的药瓶和绷布,慌慌张张道:“找到了这些……”
他来到担架前跪下,惨白如纸的脸上满是凄惶,目光轮流望着将军们,颤声问:“直、直接抹止血药,还、还是拔了箭再、再抹药……”
将军们面面相觑,1时也不能决断。
正在此时,担架上的李存勖忽然动了动,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呻吟:“拔……拔了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模糊,像是垂死的野兽喉咙深处的哀鸣。
将军们凑近去听,李存勖突然颤巍巍地抬手,1把抓住箭杆,在将军们的惊呼声中,猛地拔出了箭矢——
鲜血顿时如殷红的利箭般飙射而出!
“陛下!”
“陛下!”
“亚子哥哥!”
……
李存勖颓然倒了下去,善友赶紧把止血药抹到那血流如注的伤口。
“清……妹……”李存勖惨白的唇蠕动着,发出低哑而模糊的呼唤。
将军们正要凑近去听他说什么,1名亲军捧着1个鎏金铜钵奔了进来,跪倒在担架边哭道:“陛下,末将去的时候,皇后正准备逃走,她……她听说陛下中箭,让末将给你送1钵酪浆……然后她就带着打包好的行囊跑了……”
李彦卿厉声叱道:“重伤之人岂能喝酪浆!还不快拿走!”
“清……妹……”李存勖喉咙里再次发出模糊破碎的呼唤。
伶人善友哽咽着喊道:“陛下在叫夏夫人!快给夏夫人解绑!”
将军李彦卿含泪站起身,锵地拔出佩刀,朝清姿挥过利落的弧线,清姿身上的绳索委落于地。
松了绑的清姿,跌跌撞撞扑过去,跪在担架边,悲惨欲绝地哭喊:“亚子哥哥……亚子哥哥……”
她哭得撕心裂肺,浑身都在剧颤,眼睁睁看着李存勖伤口抹的药,正迅速被涌泉般的鲜血冲化。
“我来……我来……”清姿夺过善友手里的绷布,颤抖着双手拼命想盖住那个血口,似乎只要用力捂住,就可以堵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。
可是那鲜血却如同红色小溪般蔓延,染红了他整个脖颈、肩膀、从担架边缘1滴滴流淌到清姿跪着的地面……
“你们快想想办法!难道没有办法了吗!”清姿撕心裂肺地嚎哭着,两手都是粘稠温热的鲜血,哭得喘不过气来。
“清妹……”李存勖的呼唤声模糊不清,眼里的光芒像1束风中飘摇的残烛,那曾经俊美得令人心颤的容颜,正在慢慢变成死灰色。
“亚子哥哥……”清姿只觉5脏6腑都被撕碎了,颤抖着伏在他的脸侧,任由他伤口淌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发丝、脸庞、脖颈……
“为我……保住……儿子……”他的声线微弱得近乎叹息,却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,压在她的心上。
她痛得整个灵魂都在抽搐,声泪俱下地应道:“你放心!只要我在,1定保住你儿子!”
“清妹……谢……谢……”他似乎极轻微地点了点头,又似乎笑了笑,然而,所有的声音和表情都仿佛水中最后1丝微澜,渐渐地归于虚无。
那曾经如黑宝石般璀璨的瞳孔,最后倒映着她悲伤欲绝的容颜,1点点地慢慢阖上了……
“不——亚子哥哥——”清姿肝胆俱裂地嘶喊,心脏像被几十把尖刀同时狠狠地捅着,扑倒在李存勖身上嚎啕大哭。
李彦卿、王全斌、何福进3位将军和十几个御前亲兵1齐跪了下来,齐声痛哭。
绛霄殿1片哀嚎声,几乎掩盖了外面越来越响的喊杀声、惨叫声、兵刃交击声、4散奔逃的脚步声,直到有个亲兵奔进来狂呼:“有1队叛军从宣政殿方向冲过来了!”
将军们迅速收敛悲伤,李彦卿当机立断:“我率御前亲军前往抵挡叛军!王将军,你与何将军赶紧堆起柴火把陛下遗体焚烧了,以免遭到叛军凌辱!”
说罢率领1部分亲军佩刀执剑、铁甲铿锵地奔到绛霄殿外,森然列阵,守住宫门。
另外两个将军和几名亲兵赶紧开始砍树伐木,堆成1个巨大的柴堆,再往柴堆上浇满松油。
清姿仍伏在尸体上哭得昏天黑地,突然有人过来想把亚子哥哥抬走,她顿时像被人夺子的母兽般,用尽全力死死抱住那已经僵冷的身躯,披头散发地尖叫:“不,不要!不要!”
两个亲兵用力摁住发疯般挣扎的清姿,剩余亲军抬走那具尸体,解下已被鲜血浸染的披风,包裹住尸体放到柴堆上。
“等等!等等!”伶人善友突然抱着1把7弦琴和1支紫玉笛奔过来,悲泣着道,“这是陛下生前最喜爱的乐器!让它们陪着陛下1起升天吧!”
善友不住抽泣着,将那两件乐器放到尸体上,亲兵们点燃了几支松油火把,1起往柴堆上扔去。
数道火焰顿时如鲜红舌头蹿起,腾腾燃烧着,顷刻间便吞没了那具血红蟠龙披风包裹的躯体……
“陛下!”
将军们和亲兵们1起朝着火堆跪下,嚎哭磕头。
“不——亚子哥哥——亚子哥哥——”清姿忽然挣脱开摁住她的亲兵,不顾1切朝那1堆烈焰奔了过去,那长发飞扬的娇小身躯眼看就要跳进火堆里,伶人善友喊了1声:
“夏夫人!莫忘了你对陛下的承诺!”
这1声犹如当头棒喝,清姿在热浪扑面的火堆前,生生止住了脚步,而后浑身无力地跪坐下来,放声大哭。
泪水模糊了1切,唯有烈焰在视野里熊熊燃烧,渐渐吞没了那个她从十2岁就爱着的男子……
因高温蒸腾而不断晃动的空气里,仿佛有无数往事的画面浮动。
她看见那个少年从火光中走来,月白广袖如云垂落,俊秀绝伦的面庞,犹如皎月破云而出……
她看见他从火焰中心御马而起,金枪金甲,1往无前,在潞州,在柏乡,在德胜寨,在故元城,在胡柳陂,在每1个他战斗过,洒过热血的地方,依然还有他那英气勃发,所向披靡的身影……
又仿佛是那天,她双十年华的生辰,他带她去桃花别院,为她表演了1场《太平求夫》的戏剧。
他1边念着唱词,1边跳起了剑舞,兔起鹘落,剑光纵横,无数粉色花瓣随着剑气如雨纷飞。
演到太平为自己求驸马的情节,他突然改了唱词:“李家少年名存勖,貌胜潘安比宋玉。若得他来做夫婿,朝欢暮爱不分离。”
她笑得直打跌,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:“哎哟,肚子都笑疼了,亚子哥哥,你快别逗我了!”
“如何,这份寿礼,清妹可还喜欢?”他把已经笑瘫软过去的她扶起来,靠着她的椅背笑眯眯地问。
“喜欢,喜欢!”清姿笑着不住摇头,“亏你想得出来!”
满天桃花纷飞,他双手撑着椅子扶手,俯身深情凝视她:“芳诞喜乐,清妹,双十年华了!”
……
“叛军冲过来了,李将军正与他们奋力厮杀,你们赶紧去支援!”1名亲军从宫门外奔入,高声疾呼。
王全斌和何福进两位将军立刻带上亲军冲出宫门。
1阵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,伴着凄厉的惨叫哀嚎,将军们终于将叛军暂时击退,满身浴血地退回宫内。
就地包扎了伤口后,大家开始商议何去何从。
“叛军人多势众,咱们十几个人,不是他们的对手。刚才那队叛军被咱们暂且击退,过1会兴许还会有其他叛军过来抢劫,咱们还是尽快逃出宫吧!”
这1提议得到所有人赞同。
李彦卿看了1眼善友和清姿:“你们两个跟咱们1起走吗?”
清姿仍跪在火堆前哭得肝肠寸断,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毫无所觉,披覆的乱发下,满脸泪水融着干涸的血,化作1道道凄艳的血泪。
善友抹着眼泪对将军们道:“我不跟你们走,我跟着夏夫人……”
李彦卿皱了皱眉:“叛军正在各处宫室奸.淫掠掳,各宫妃嫔恐怕都要遭难,夏夫人这般姿色只怕……”
善友呜咽着说道:“夏夫人不会有事的,她是李总管的夫人!”
“什么?!”将军们1个个惊得目瞪口呆。
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件宫闱秘事,还以为这位住在皇帝御书房的夏夫人,是皇帝新纳的宠妃。
好半天将军们才回过神,王全斌对善友道:“那你便跟着夏夫人吧,日后肯定是李总管坐天下了。这些叛军都打着拥立李总管的旗号,想必不会为难夏夫人,你保护好夏夫人,到时去新皇帝那里领赏吧!”
说罢,将军们和御前亲军们,1起朝熊熊燃烧的火堆跪下叩头,拜别他们效忠到最后1刻的皇帝,然后整队撤离了绛霄殿。
将军们离开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不久,宫门外传来杂沓的靴声和粗暴的呼喝声,接着是1声轰然巨响,宫门被砸开,1群乱兵冲了进来。
看见殿前广场上仍有余火燃烧的火堆时,1个个都愣住了。
1名乱兵大喝道:“这处宫殿还没被洗劫过,咱们先抢了再说!”
乱兵们这才回过神,4散开去,冲入各处殿宇,搜罗抢掠值钱的东西。
唯有1名乱兵没有跟着他们冲进去,而是注意到了清姿。
清姿穿着男式圆领袍,半边袍服染满血迹,乱发披散,满脸血泪,这般模样,以至于刚才那群乱兵中几乎没人注意她——只除了这1个。
他惊艳地望着清姿:这是1个大美人啊,胸丰腰细,跪在那里更是显出臀部浑圆的线条,我的天,我不要财宝了,我要这个大美人!
他从靴筒里取出1捆绳子,径直向清姿扑过去。
清姿惊恐地尖叫挣扎,那乱兵1只手牢牢抱住她,另1只手将绳子从她身上绕过:“莫叫莫叫,昏君克扣咱的军饷,咱只能卖了婆娘,日后你给咱当婆娘,不会亏待你!”
“住手!住手!这是李总管的夫人!”善友惊呼着冲过来,扑到乱兵身上又踢又打,焦急如狂,“你不要命了,这是未来天子的夫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