遂州。
最初遂州城下出现敌军时,夏鲁奇并不担忧,他登城而望,见东川军在东门外建了1座营寨,从军帐的数量来看,也就几千人马的样子。
夏鲁奇趁着西门、北门、南门尚未有敌军,接连派出几路斥候,1路前往洛阳朝廷报讯,另两路前往联络蜀地内部的友军。
并在某日夜里亲率1支兵马出城夜袭,烧掉了东门外那座东川军营寨,将东川军杀得丢盔卸甲,仓皇逃走。
这次小胜极大地鼓舞了士气,夏鲁奇组织城内军民小小地欢庆了1场。
然而,城内的喜庆氛围尚未散尽,派往阆州的1路斥候狼狈逃回来1人,报告说他们遭遇了东川军大部队,前往阆州的道路已经不通,同袍们都已战死,只有他1人杀出重围,跑回来报讯,路上听人说绵州早在半月前已经陷落,又听说东川节度使董璋亲率主力去攻阆州。
不久,又有几个斥候遍体鳞伤地逃回来报讯,证实了最先回来的那位斥候的讯息——绵州果然已经陷落,阆州也陷入了东川军的重重包围。
夏鲁奇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。
应圣节(重阳节)刚过,某日,守城士兵慌慌张张来报,在遂州以西的山区发现了炊烟和军帐。
遂州西北是1片绵延的山区,远远望去,层峦叠嶂,群峰起伏,刚入秋还未到层林尽染的时节,此时仍是大片茂林修竹,绿意葱茏。
就在这绵延不绝的蓊郁中,可以看见1座座白色的军帐,宛如无数白色的蘑菇洒满了山林沟谷,林木枝叶的缝隙间,闪动着大片刀剑的寒光和锦绣灿烂的旌旗,不知道有多少人马。
就在那些如云海般翻滚的旌旗中,夏鲁奇蓦然间辩出了不1样的信息——那,不是东川军的旗帜,而是西川军的旌旗!
西川也反了!
原来,东川节度使董璋举旗造反的同时,还向西川派出了使者,告诉节度使孟知祥,唇亡齿寒,假若孟知祥帮助朝廷打东川,1旦东川被灭,朝廷的势力将成功渗入蜀地,届时再灭西川轻而易举。
就好比赤壁之战前,曹操攻打刘备,若孙权袖手旁观,试想,最后孙权是否能独善其身?
孟知祥深觉有理,于是,在接到皇帝命他出兵协助朝廷平定东川之乱的诏书后,果然立即出兵——但不是帮朝廷打董璋,而是帮董璋打朝廷!
孟知祥兵分3路出成都,其中1路便是,以李仁罕和赵廷隐统领5万大军,攻打夏鲁奇所在的遂州。
夏鲁奇只有两千守军,而西川前来攻城的部队有5万人!
夏鲁奇不敢再贸然出城袭营,只得加固城墙,就地征粮,坚壁不出,等待朝廷的援军。
西川军见夏鲁奇采取龟缩战略,便在遂州城外筑了1圈寨墙准备将遂州城围死。
期间,夏鲁奇曾带人冲出城,破坏对方的工事,无奈对方人多势众,而夏鲁奇本就只有两千人马,凭他如何骁勇绝伦,每次出城进攻敌军,都要损失少则数十人,多则百十人。
如此下去,迟早将兵马耗尽。
夏鲁奇不敢再出城进攻,只能命城墙上的士兵以弓箭射击和投掷石块的方式,阻止敌军的工事。
然也是徒劳无功,对方有足足5万士兵,只需要1部分士兵建工事,另1部分士兵用投石机和弩机射击遂州城上的守军,以此掩护已方工事。
敌军的长围就这样慢慢建成,将遂州城死死地围住,城内军民逃生的希望就此完全断绝,而朝廷的援军却迟迟不来。
气候日寒,滴水成冰,夏鲁奇带来的北方士卒,不适应潮湿阴冷的川蜀气候,怨声载道,军营中弥漫着绝望的情绪。
夏鲁奇知道这样下去,恐怕军心要散,决定再组织1次进攻,将城外的长围打通1个缺口,前往阆州的朝廷军求救兵。
他派麾下大将康文通带了5百精锐出城。
康文通率士兵们浴血奋战,还真冲出了长围,前往阆州。
然而,路上便收到阆州被董璋攻陷、阆州节度使李仁矩全家被董璋残忍屠杀的消息。
前路已经被东川军堵死,康文通无法再前往阆州,想要返回遂州,却又遇到西川军的追击。
在东西川联军夹击下,康文通战败投降。
夏鲁奇平白损失1员大将和5百兵马,遂州的情况愈加危如累卵。
年节将近,遂州城内粮食开始短缺,士兵们每日只能喝稀粥,朝廷援军却音讯全无。
困守孤城的士兵们逐渐失去希望,终有1日,南城门的守军悄悄打开城门,放西川军入城。
而此时,夏鲁奇正在西门城墙上巡视城防,猛然听见南城门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,少倾,便有士兵沿城墙奔来,惊慌失措地禀报:“大帅,不好了,南门失守,叛军已入城!”
夏鲁奇连忙调派1支兵马前往南门方向阻挡敌军,这时,城下突然传来尖锐高亢的号角声和隆隆如闷雷般的巨响!
接着,大地像1面巨鼓般剧烈震动,夏鲁奇所在的城墙也开始摇晃。
敌军同时在西门、北门、东门展开了攻城!
急促的战鼓声中,1座座巨大的攻城车朝遂州城开来。
空中响起惊心动魄的呜呜声,黑压压的箭雨犹如大团大团的乌云笼罩而来。
夏鲁奇声嘶力竭地高喊着,下令士兵们举起盾牌,组成盾墙抵挡这阵箭雨,同时在盾墙后架起弩机朝城外的攻城车射击。
随着箭矢打在盾牌的铎铎声和石头打碎盾牌的爆裂声,城头上响起惊天的哀嚎惨叫,鲜血如喷泉般4处飞溅。
又是几声轰然巨响,火光闪动,攻城车上投掷而来的石头和油火罐,将城墙打出几个缺口。
冲天的火光硝烟中,叛军如潮水般呼啸着、呐喊着、咆哮着从缺口处涌进来,然后纷纷冲向城门口,为后面的同伴打开城门。
夏鲁奇率领士兵冲下城楼,挡在进城的要道口,双手各持1杆金光闪闪的长枪——正是李嗣源赐他的那两杆金枪,横枪立马,怒目圆睁,满脸胡须犹如铁棘刚刺般张了开来。
城外冲进来的千军万马犹如1道道巨浪,却被他那金色的枪影卷起的旋风,杀得人仰马翻,无数断臂残肢、鲜血人体凌空乱飞。
1时间,西川军在西门大开的情况下,竟被生生阻在了进城的大道上!
然而,由于各处城门都已相继陷落,遂州就像1个4处破洞的巨轮,无法阻挡的惊涛骇浪正从各处漏洞汹涌而入。
夏鲁奇身后很快也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,背后的街道上也奔来1队叛军人马,密集的箭雨跟着射了过来,夏鲁奇身后的亲兵惨叫着1个个倒下。
前方城门外被夏鲁奇暂时击退的叛军见状,又再次发起进攻,策马挥刀呐喊着冲上来。
夏鲁奇和亲兵们很快就陷入了两边的夹击,飞矢如雨,他们穿着铠甲的身躯插满了箭矢,座下战马也被射死了。
最后只剩夏鲁奇孤单单1人,周围是1圈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,脚下踩着遍地横流的浓稠血水,在漫天血火与暗红夕阳中,那金枪无敌的身影,犹如1尊来自地狱的修罗。
周围的西川军被他惊人的悍勇骇得纷纷后退,隔着几丈远围成1个圈,拉弓上箭,将夏鲁奇包围在中间。
1名将领在众亲卫保护下,远远地策马而立,朝夏鲁奇高呼:“夏将军,我敬你是条汉子,你若肯投降,必受我主公重用,封官授禄,富贵无极,又何必白白送死!”
夏鲁奇杀得两眼通红,脸上血污狼藉的络腮胡须,随着他的狂笑犹如狮子般张开,他将血光闪闪的枪尖直指那叛将,大喝道:“我受天子厚恩,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,岂会背叛朝廷,做那背君叛国的叛臣2将!”
“你又不是没做过叛臣2将!你曾是唐庄宗(李存勖的谥号)的臣子,当今圣上乃是篡位称帝,你既然可以背叛庄宗改投当今圣上,为何不可再次改换门庭,投降我主?!”那名西川将领做了个手势,阻止手下将士们放箭,高声对夏鲁奇喊道。
夏鲁奇仰天长笑,声如雷霆,震撼天地:“不管庄宗还是当今圣上,都是我大唐天子,天命所归,何来篡位1说!我为国尽忠,死又何惧?!你家主公背叛朝廷,拥兵割据,就算能得1时富贵,将来子孙难免为人所灭,死无噍类!”
(无噍类:意即,没有1个后代留下)
语毕,夏鲁奇向着洛阳方向,投去悲壮的最后1瞥,眸中映满残阳殷红的光焰,接着,他虎吼1声,端着染满血垢的长枪,猛地冲入敌军中。
那些围成1圈的西川军猝不及防,两名士兵眼睁睁看着两杆金色长枪,呼啸着贯穿了自己身体。
接着,巨大的冲力又顺着枪杆,将那两人推向身后1连串的敌人,波浪般往后倒去,惨呼声此起彼伏,敌军接2连3倒下,1片混乱和惊叫!
那名西川将领大惊失色,连忙1挥手,下令朝夏鲁奇放箭。
“陛下,臣失守城池,有负你所托,当以死谢罪——”夏鲁奇自胸腔深处发出震天的悲吼,手握枪杆猛地往前1送,大片敌人惊呼惨嚎着往后倒去。
接着,他从腰间抽出1柄削铁如泥的匕首,反手向自己心口扎去!
鲜血飞溅,高大威猛的身躯在夕阳与血火交融的红光中轰然倒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