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门关,雄关如铁,两边峭壁入云,有如长剑倚天,关城居于断崖相对处,其状如门,故有“剑门关”之称。
剑门关扼守险要,是中原进入蜀地的门户,故,从古至今蜀地的割据势力抵抗中原大军时,无不以重兵把守此处。
不过,因为李嗣源事先以人事调动为由,往蜀中腹地派驻了3支兵马,就像3颗钉子钉入了蜀地,因此两川举起反旗后,都将重兵首先用在拔除这3颗钉子。
剑门关反而防守薄弱,石敬瑭大军因此顺利攻克剑门关,并趁势南下,进驻剑州。
然而不久,朝廷派驻蜀地的3颗钉子先后被拔除了两颗——绵州的武虔裕,阆州的李仁矩都被东川军消灭,东川军主力立即联合1部分西川军北上,进抵剑州,与石敬瑭率领的主力遭遇。
朝廷大军与两川联军鏖战了两天1夜,这1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,日月无光。
最终,由于远道而来,不熟悉地形,又是北方骑兵,不惯于山地作战,再加上石敬瑭1直在李嗣源麾下担任前锋,从未独立指挥大军团作战等等原因,朝廷军被杀得大败亏输,狼狈逃回剑门关。
石敬瑭点数兵马,这1战下来竟损失了4万人。即使算上沿途州县征调的兵马,他麾下也只剩两万多人马了。
无法,石敬瑭只好就地休整,与麾下谋士桑维翰商议对策。
桑维翰建议石敬瑭不从剑州南下,而是改走3国时邓艾灭蜀走过的阴平道。
石敬瑭采纳桑维翰的建议,派了1支偏师从阴平道绕到龙州,岂知,孟知祥早料到石敬瑭会走这条路,已派了1支兵马在此埋伏,打得朝廷军溃不成军,几乎无人生还。
石敬瑭又损失近万人马,只剩1万多兵马,龟缩在剑门关内,再也不敢前进1步,同时向朝廷上表,报告前线的不利状况。
天气日寒,北方士卒不适应蜀地潮湿阴寒的气候,石敬瑭大军中不少人感染了风寒。
而且粮草补给也十分困难,洛阳到此几千里,又没有漕运,只能从关中和汉中等地征粮,蜀道崎岖,出发时的1石粮食,运到剑门竟不足1斗(1石等于十斗)。
如此1来,士卒疲病交加,军中人心涣散,士气1天比1天低落。
1个旭日东升的清晨,剑门关外突然烟尘蔽日,1支人马出现在群山莽莽的关外。
朝霞漫天,寒冷的雾气中,片片铁甲寒光熠熠,刀枪闪耀,当先1员将领,高举1杆枪身镀满华丽彩绘的金枪,枪尖挑着1个血糊糊的人头,披散的乱发凝着干涸的黑血,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血污狼藉,1双暴睁的眼睛狰狞地瞪着。
关城内爆发出1阵惊恐而又悲愤的喧哗,有人认出来——那是夏鲁奇的首级!
不多时,两个少年噔噔噔跑上关城的城楼,朝着那首级的方向嚎啕大哭:“父亲——父亲——”
兄弟俩肝胆俱裂,跪倒在地,大放悲声。
“父亲,你英魂不远,儿子们当为你报仇!”夏知节首先收敛悲痛,将弟弟从地上拽起来,悲愤欲绝,目眦尽裂,“走,去向石大帅请战,咱们出关去把父亲首级和尸身夺回来!”
夏知勇1抹满面泪水,双目血红,“没错,咱们请战去,绝不能让他们如此凌辱父亲遗体!”
兄弟俩直奔石敬瑭的中军大营,并肩跪在下面,向石敬瑭请战。
石敬瑭哪敢让他们出关去挑战两川联军十万雄师——出征前李嗣源曾千叮万嘱,让他照拂夏鲁奇的两个儿子,莫让他们冲锋陷阵。
“2位孝心可嘉,只是关外敌军势大,此乃叛军激将之法,故意引诱我军出关与之决战。请2位勿要上当,节哀顺变!
“夏令公为国捐躯,英名永垂青史,此乃你们夏氏1族万世荣耀,圣上必定也会为夏令公追赠高官显爵。
“何况,孟知祥素有仁厚之名,他只不过以此诱敌,等战事结束,他必然会将夏令公身首归于1处,厚礼安葬,你们但放宽心!”
石敬瑭1再好言劝慰安抚,两兄弟尽管悲痛万分,但石敬瑭才是主帅,兄弟俩万般无奈之下,只得退出中军大帐。
然而这晚,左厢前锋营的指挥使慌慌张张来报,夏知节和夏知勇两兄弟带了他们所在的第6都的5百人,出关抢夺夏鲁奇尸身去了。
石敬瑭大惊失色,忙命亲军指挥使刘知远带1支两千余人的亲军,出关去救援和接应夏氏兄弟。
翌日,刘知远带回来的却是夏知节的尸体和身受重伤的夏知勇。
石敬瑭忙命随行军医给夏知勇救治,然而,夏知勇受伤过重,只拖了两日便因伤口感染而亡。
接到夏知勇的死讯,石敬瑭疯了似的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步,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。
谋士桑维翰忙上前1拱手:“大帅可是担心有负圣上嘱托?”
石敬瑭满面愁苦,连声哀叹:“圣上命我来救夏鲁奇,我没救出夏鲁奇;命我保护夏鲁奇两个儿子,我没护住;给我5万禁军平定川蜀之乱,如今只剩几千人,叛乱却还未平定!我,我有何脸面回去见圣上?”
桑维翰压低声音说道:“大帅原本奉圣上之命,安排夏氏兄弟在后方押运粮草,可是自从安重诲到前线来督战,他把押运粮草的将领全部撤换,换成了他自己的人,夏氏兄弟这才来到左厢前锋营。如若不然,夏氏兄弟还不至战死身亡……”
石敬瑭慢慢停止踱步,转头望住他。
桑维翰继续说道:“大帅不如给圣上写1份密奏,就说安重诲撤换夏氏兄弟时,你曾告诫他说,是奉圣上嘱托才安排夏氏兄弟押运粮草,请安枢密勿要随意撤换。但安重诲却回答你,圣上的嘱托算什么,军国大事须听从他安重诲裁夺!大帅只要如此上奏,圣上绝不会再怪罪你,所有罪责都会被推到安重诲身上!”
石敬瑭神色1凛,眼中绽出亮光,但随即又升起1抹担忧:“可是圣上只要派人细查,便能查出,安重诲撤换夏氏兄弟时,我并未跟他有过此类对话……”
桑维翰脸上笑容可掬:“圣上早就对安重诲不满了,卑职敢以性命向大帅担保,圣上必定会相信你,绝对不会细查的!”
桑维翰的判断是准确的。
数月前,洛阳皇宫,宣政殿。
御案上摊着西川造反的战报,李嗣源薄唇紧抿,1言不发,微凹的深目像两道幽黑可怕的深渊,紧紧盯着安重诲,直盯得安重诲全身发毛。
许久,才有1抹冷笑,从嗣源唇际缓缓泛起:“安枢密,你不是跟朕保证,西川孟知祥绝不会背叛朝廷,还建议朕将他的妻儿都放回了西川!”
安重诲心中满是郁愤,心想,分化两川的战略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?既然分化两川,那当然是先对付表面上更跋扈的东川!
但他不敢顶撞,毕竟,以人事调动为由派驻蜀地的3支兵马中,他举荐的两名统帅都已经兵败失地,唯有皇帝钦点的夏鲁奇还在坚守。
果然,只听李嗣源冷沉沉的声音响起:“你举荐的两员大将真是奇才,武虔裕1仗未打就被董璋用计诱捕,李仁矩守着城高池坚、粮草充足的阆州,居然才十天就被攻陷!如今蜀地就只有夏鲁奇1支孤军还在坚守,安枢密,你还真有识人之明!身为宰辅,你这眼光可够准够毒辣的!”
安重诲被李嗣源挖苦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,只觉朝臣们各种幸灾乐祸、冷嘲热讽的目光,就像灼灼火焰般烤着他。
末了,他1横心道:“陛下,臣荐人失察,误国误民,万死难辞其咎!还请陛下给臣将功折罪的机会,臣愿往前线督战,扭转战局!”
李嗣源微微轩了轩剑眉,眼底光影浮动,不动声色道:“既然安枢密愿意不辞辛劳,亲至前线,朕岂有不允?如此,那便劳烦安枢密跑1趟,为朕分忧,为国纾难!”
李嗣源当即任命安重诲为西南面招讨使,命他到前线监军督战。
安重诲出发去前线3个月后,嗣源收到了前线战报——遂州失守,夏鲁奇自杀殉国,两个儿子为了抢回父亲尸首也战死了!
嗣源眼睛直直地盯着战报,双眸几乎要瞪出血来,手抖得1张轻如鸿毛的薄纸都要拿不住,嘴唇颤抖了半晌,才从胸腔深处迸出1声嘶哑的悲嚎:“邦杰——”
(夏鲁奇,字邦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