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长康开庭当天,付阮作为原告之一,例行出席,蒋承霖陪她一起。
两人都穿着黑裤子白衬衫,登对到堵在法院外面的记者,一瞬联想到两人离婚的那天。
那天全岄州的记者都跑到民政局门口,长枪短炮的围堵,抢不到独家,也想拍个头条出来,好不容易等到小三登场,结果付阮一声令下,整个民政局门口,上百把黑伞,齐刷刷地撑开,愣是青天白日之下把空间隔绝开来。
今天到法院门口的记者,和去年民政局门口的记者,有九成都是同一拨人,他们见证了付阮和蒋承霖从结婚到离婚,从离婚到复合,从复合到仇人,再到今天。
他们从同一辆车里出来,并肩往里走,用实际行动证明,他们才是一路人。
审讯过程不对外开放,来的都是原告极其家属,付阮坐在第一排,冷眼看着被庭警带出来的付长康。
付长康一审被判死刑,是重犯,戴着手铐和脚镣,被关了四五个月,人瘦了一大圈不说,头发几乎全白,哪怕理着很短的寸头,白茬依旧清晰可见。
众多人里,付长康像是有预感一般,抬起头,视线精准对上付阮的目光。
付阮白衬衫黑西裤,十年如一日的酷,唯一跟从前不同的,她留了长发。
付长康以为付阮会用愤怒和憎恶的目光看着他,可事实上,付阮眼底唯有平静的讽刺,以及不动声色的审视,像是如今的付长康,早就是一条丧家的老狗,她今天过来,只是来给他收尸这么简单。
付长康浑浊的眼底刹那阴冷,他狂了一辈子,无法忍受栽在自己养的人手上,而且付阮是他养大的,他太了解付阮的脾气秉性,单凭付阮,他不至于落得今天这副田地。
视线平移,付长康看向付阮身边的蒋承霖,他用最狠厉的目光望过去,然而蒋承霖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,竟然没拿正眼瞧他。
蒋承霖握着付阮的手,怕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她不舒服,正低头调整牵手的方式。
如果不是蒋承霖撕破付阮头顶的无形网,一切都会按照付长康的设想走,付长康不怕敌人强,他只怕敌人比他还要狂。
付阮好歹还拿正眼看看他,而蒋承霖,压根儿就是来欣赏观光的。
付长康被关进被告区,蒋承霖无缝抬起头,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人最会气付长康,那一定不是付阮,而是他。
庭审正式开始,原告方提供新的证据,证明付长康故意杀人谋害,有人证有物证,被告席上的律师低着头,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,他跟原告席上的人一样,都希望这场审判早点结束。
法官问:“原告提供的证据,被告方有异议吗?”
被告律师低头推了推眼镜:“没有。”
是真没有,付长康也没给他反驳的证据,自打前天在警局里见过付长康,一直到现在,付长康没再叫人联系他,他手里还都是之前的资料。
原告方接连提供证据,只一个高远就能把付长康给捶死,更何况还有江城韩庆良的友情资助。
法官每次都问被告律师,被告律师每次也都是那句话:“没有异议。”
法官问付长康:“被告人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付长康半辈子大富大贵,如今站在窄小的四方格子间中,他很平静,没生气,只是道:“我想跟我女儿说几句话。”
法官没否定,付长康侧头,看向第一排的付阮,缓缓勾起嘴角:“阿阮,谢谢你来看我,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,也不枉我们做了二十年的父女。”
要是不知原委的人看到这幅画面,听到这番话,还以为这是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,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,都知道付阮被骗二十年,说得更难听点,认贼作父二十年。
很多人脸色都变了,有人义愤填膺,有人毛骨悚然。
就在多数人都以为付阮随时会当众翻脸时,付阮开口,声音平静不辨喜怒:“你放心,就算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,墙倒众人推,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给你善后,我也一定给你收尸。”
付阮用最平静的口吻,说最剜心的话,而且大家都心照不宣,付阮给付长康收尸,怕是收的全尸,最后也会不了了之。
付长康也想到蒋承霖在录音笔里说过的话,给他收尸,然后比他的尸体公平分给每一个原告,等同让他五马分尸,死都不得善终。
两人暗里藏刀,付长康努力维持脸上笑容:“你知道吗,我最开心的一点,你身上虽然没流我的血,但你叫了我二十年爸爸,你现在的一切,你的思维,逻辑,行事风格,包括你的心狠手辣,都是我教你的。”
“就算我死了,还有你,你替我活着。”
说到这里,付长康都不是得意,而是猖狂。
台下许多人皆是攥紧拳头,恨不能在法律之前了结了付长康,蒋承霖也在担心付阮的情绪,如果说从前她只是一个人生气,那现在,她不是一个人了。
蒋承霖害怕,但却不能露出丝毫紧张,他用最无所谓的态度,藐视付长康。
付阮面色淡定,等付长康说完,她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想干的问题:“你还记得我七岁生日,你送我什么礼物吗?”
付长康抿唇不语,付阮自问自答:“是个游乐场。”
话罢,她继续问:“你还记得我十七岁生日,你送我什么礼物吗?”
“是老区长康的百分之六十股份。”
付阮看着付长康,脸上不悲不喜,口吻不急不躁:“我记得,因为这些事情真实发生过,我的确不会马上忘记你,二十七岁,三十七岁,四十七岁,我的人生还有好多年,但你注定看不到下个月的日出。”
视线微眯,付阮真诚发问:“该有多天真,才会以为有人能记你一辈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