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宁十七年,端午前夕,任谁都没有想到平静了多年的京城会起政变,在龙椅上已经坐了十七年的崇宁帝依旧没有把那把龙椅坐稳。
一切都来得那般猝不及防,就像当年弘治帝突然驾崩一样,偶感风寒的崇宁帝本以为是场小病,可第二日便太医院诊断为中风。
神志清醒却不能顺畅言语躺在龙榻上的崇宁帝猜到了自己的结局,他神色安然的等着那一刻到来,也许,他曾预料过这一天,是以,就连大臣们也觉得崇宁帝分外的平静。
好似他这突如其来的中风只是和朝臣们开了个玩笑,可是有人知道却不是。
太极殿中,成国公与英国公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后请立太子,言如今边境不稳,国不可一日无君,需早定继承人。
拥护崇宁帝一党的人当即就在殿上反对,只是很可惜,忠君之人还没说几句话,便被皇城防卫营的人带了下去。
不少人心里都明白,宫里这是要变天了……
成国公声音诚恳,态度恭谨,再次请太后早立太子。
太后看向偏殿,看上去很是难过,几次推脱,说要等崇宁帝好了之后再立太子,两位位高权重的国公爷跪地请求,太后才勉为其难的应下考虑太子人选。
在未立太子之前,早已不染朝政多年的太后再次垂帘听政。
午时刚过,一道道密令从宫中向四面八方涌去,一时之间,风声鹤唳。
为了皇室的体面,崇宁帝依旧留在太极殿内养病,太后被请去了乾元殿处理政务。
往日宫人侍卫几乎围满的太极殿今日却冷清的不像话,殿外只有寥寥几人,偏殿中也只有郑冷一个太监总管。
郑冷已经两日未换衣衫了,若是在往日,他便有殿前失仪之罪,可是这会无人会追究,他从外间宫人手中接过药碗,走到龙榻边,和以往一样恭谨。
“陛下,药好了,奴婢服侍您喝药。”
崇宁帝缓缓睁开眸子对上郑冷通红的眼睛,目光依旧平静,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郑冷知道此时这位天子在想什么。
郑冷见他不肯喝药,跪在地上。
“奴婢跟着陛下十五年了,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陛下若是有一日龙御归天了,就算奴婢不跟去侍候,旁人也不会让奴婢苟活的。”
他将药倒出一些在一旁的空碗里,然后将药喝了,示意药中无毒。
崇宁帝眼中的戒备一点一点散去。
郑冷跪在榻边,一边用勺子一点一点给崇宁帝喂药,一边安抚道:“陛下莫急,奴婢已经让人去寻云大人去了,也往北境给王爷传了信。”
“就是不知……给王爷传的信王爷是否能收到?陛下这病来得突然,王爷定然会起疑心,一定会回来看陛下的……”
崇宁帝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一把抓住了郑冷的手腕,使劲的攥着,似是要将指尖掐到他的肉里,眼神死死的盯着他,想说什么却说不清楚。
“不……不许……回……别……”
郑冷不敢喊疼,但他明白了崇宁帝的意思,“陛下可是不许王爷回京?”
不可回,不能回!阿辞!还有阿辞!
崇宁帝缓慢的松开郑冷的手腕,抖着手在他手上划了几个字,然后脱力般的又躺回了榻上。
郑冷见崇宁帝提到了萧祁,以为他是想让萧祁带着那位神医入宫。
“陛下放心,奴婢虽然现在出不了宫,可奴婢会让人传话给陵阳王世子的,章太医等人都被关在府中不许外出了,不知世子府上的那位神医是否能……”
崇宁帝眼底带着不赞同,郑冷猜测着他的心思,试探问道;“难道陛下是想让世子离京?”见崇宁帝点头,郑冷道;“可是陛下的病……”
“走……阿……辞……让他……走!”
她们不会是放过他的!
郑冷见崇宁帝额上青筋都急出来了,忙道:“陛下放心,奴婢拼死也将话传出去……”
忽然,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,“拜见皇后娘娘……”
郑冷连忙拿帕子给崇宁帝擦了擦嘴边的药渍,然后跪在了一旁。
皇后缓缓而来,看了一眼偏殿,视线落在崇宁帝已经恢复的平静的脸上,开口道;“都下去吧,陛下这里有本宫。”
跟来的宫人和殿内的郑冷躬身退下。
皇后一步一步走近崇宁帝,依旧姣好的容颜上露出一个笑来,那笑意不达眼底,令人发怵,“陛下看到臣妾来好像不那么高兴?”
崇宁帝与这位发妻本就没什么感情,他一向不喜,却又不得不给她皇后的体面,因为她出身英国公府。
往日里,崇宁帝宁愿宠幸一个宫女也不愿踏入皇后的凤仪宫,以前他不明白为何会这般不喜皇后,此时,崇宁帝明白了。
有的人天生骨子里就有疯狂那劲,就如此时。
皇后伸出手在崇宁帝面上摩挲了一下,眼底带着期待的神色,她说;“陛下觉得太后娘娘会选哪位皇子做太子呢?”
“是听话的二皇子呢,还是你最喜爱的那个愚蠢到家的三皇子,亦或是什么都不懂的七皇子?”
“不过太后娘娘选谁都一样,无论是谁,我都会是他的嫡母,都会是太后,陛下说是不是?”
崇宁帝眼底划过一抹厌恶,皇后瞥见那厌恶又笑了。
“陛下讨厌的人不该是臣妾啊,始作俑者可不是臣妾,臣妾只是顺水推舟,顺应天意罢了。”
毕竟做皇后和做太后差别还是挺大的。
崇宁帝眸中涌出狠意,“……杀……杀了……朕……”
与其这般屈辱的活着,还不如去地下向祖宗请罪。
皇后抬手抚上他的额角,温柔道:“陛下在胡说什么,谁敢杀陛下?”
崇宁帝只觉得一股寒意只往后脖颈钻,皇后盯着他,眼底的笑意愈发令人不适,她缓缓靠近崇宁帝,在他耳边小声道。
“陛下可是心底疑惑,为何我英国公府同样手握重兵却愿意对太后俯首称臣?”
她低低笑了一声,“我们也知道低人一等的滋味如何难受,可是啊,太后终究是老了,臣妾却还年轻,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风水轮流转嘛……”
“臣妾是没有子嗣,可臣妾是陛下的皇后,是皇子们的嫡母,将来有的是时间为我英国公府稳固荣华富贵……”
皇后抬起头,一改往日的端庄,指尖挑住崇宁帝的下巴,看着崇宁又恢复平静的面容,像是在看另一个人。
她眼里划过一丝眷恋,唇角微扬,“臣妾如此大胆的言论陛下都不惊讶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