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承昱悄悄把易环送进了她的院子,他动作又快又轻,没人发现。心中卑鄙丑陋的念头一旦升起,就再难抛却。
易环天生对危险的感知很强,或许也是因着这个原因,以及初见的不愉快,她见了傅承昱总是拘谨且逃避的态度。如果今天的事悄无声息地揭过,过不久她又会回到栖凰山,他想见她一面得再等整整一年。
他不怕等待一年,可是他怕这样的等待没有尽头,或许哪一天她突然爱上了某个人,那从此连等待都没有意义了。
傅承昱心里在唾弃自己,手上却没有犹豫,先前易环滴水的外衣已经脱了,此时他干脆将易环的衣服脱了个精光。傅承昱不是什么君子,压根儿没避讳的想法,少女纤白的身子如美瓷,他看了一眼脸上烧得通红。
傅承昱咬牙,不敢再看,忙用锦被将她紧紧裹住。易环小脸苍白,呼吸声沉重。傅承昱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,沏了杯热茶喂她,她脸色这才好些。
他坐在她床边,眼也不眨地看着她。傅承昱忍不住设想她醒来后的场景。不该看的他已经看了,她醒来打他也好,骂他也罢,甚至心里瞧不起他唾弃他都好,只要她这次不再回到栖凰山,愿意嫁给他,什么都没关系的。
他最怕的,就是两人之间毫无牵扯,岁月把记忆磨了个干净。
易环睫羽轻颤,睁开了眼睛,对上了傅承昱一双灼热而期待的眼。她指尖微动,发现了此时自己的不对劲。纵然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,她还是立刻感觉到了自己身无片缕。
眼前这个混账做了什么再明显不过,易环又羞又怒,胸腔下一颗不受控制的心四处乱撞,她深深呼吸两口,让自己平静下来,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冷静淡漠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:“谢谢你救了我,现在请傅大人出去,我要换衣服。”
易环这样的反应让傅承昱有一瞬十分无措,他脸上的表情几变,最后用玩笑的语气试探道:“环儿别羞,反正都看了也抱了,我可以负……”
“出去——”易环出声打断他,声音里的冷淡和拒绝再明显不过。
那一瞬他几乎感到绝望,可是等心中的肮脏想法平息下来,他终究是不敢真正让她清誉受损,也不会把这件事声张出去。
“好,我走。”傅承昱出门,心中那只饥饿的饕餮又老老实实缩回了原地,被关在囚笼里。
……
现在回忆起来,那场他狠下心来制造的纠葛,连一个水花都没有,便偃旗息鼓。唯一留下的,只有桌上那根簪子。多可笑,他去封幕的一年也只能对着一根簪子痴心妄想,如今来了渊淮,还是只有这根簪子伴着他,冷冷地嘲笑他。
“大人,大事不好——”
外面突然喧闹起来,动静越来越大,即便没人报信,傅承昱都知道出事了,向寒终于有动作了。
傅承昱推开客栈的门,皱眉问道:“何事?”
大隐隐于市,傅承昱来了渊淮以后,让沙棘的士兵都乔装一番,住进了渊淮城中最繁华的地方,毗邻花街柳巷。这附近打听消息快,下属能迅速分散掩藏好自己,也能迅速被召集起来。
“向寒他、他正带着大军搜查……”
傅承昱脸上露出一抹讽笑:“他这是疯了么?”在自己城中出兵,这人就是一个疯子。傅承昱沉吟片刻:“大概多少人?”
报信的人额头沁出冷汗,极为惊恐:“很……很多,属下不知道具体的人数,但是,整条街都被围起来了,一个人都出不去。
傅承昱的脸沉下来,向寒竟然为了搜捕自己出动了大军,他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。
“大人,现在怎么办?要召集兄弟们吗?”
傅承昱摇头:“不必,向寒大军出动,我们打不过。让所有人藏好,别暴露了自己。”
“是!”
向寒知道他在渊淮,但一时摸不准他在哪里,傅承昱在封幕的一年,闲得实在没事的时候,就自己捯饬简单的易容,此时向寒似乎放弃了封幕,竟然率大军围攻自己!
傅承昱不打算硬扛,打不过就躲,很显然的道理。
但是这件事,他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,向寒在城中大肆派兵搜查自己,能有什么好处?即便他能杀了沙棘在渊淮的所有人,也不能对易千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,顶多折损他一名手下。
傅承昱皱紧了眉,心中不安的预感一闪而过,他突然睁大眼——糟了!环儿!
……
“将军,沙棘寄来的信。”傅仪把两封信一同交给易千城。
易千城挑了挑眉,接过来,心里喜悦,他以为连笙终于开窍了,舍得给自己寄封信了。
第一封信——
是方牧的死讯和连笙失踪的消息。
“将军,怎么了?”傅仪见易千城脸色大变,脸上掩不住悲怮。捏着信纸的手紧了又紧,后来又变为愤怒。易千城没有接话,唇抿成一条直线,拆开了第二封信。
这封信是当初连城主写给梁臻的,请求梁臻出兵杀了方牧,还洋洋洒洒表示了连城主投诚的决心。
易千城的脸色越发冷,心中愤怒和悲伤交织,恨不得将连城主碎尸万段。
他的视线重回第一封信上,白纸黑字,“夫人被劫”四个字让他的心紧紧揪起。连笙出事了!
“军师,封幕这边,就拜托你了。大军部署完毕,城主府中也已经安插了内应,商贾们自会在外配合军师,按照原计划,一旦城主府中发出消息,就下令攻打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毫无波澜:“我要回沙棘一趟。”
“您要回沙棘?”如此关键的时刻,几乎只差三天就能夺了封幕,将军这个时候竟然提出回沙棘!
“方牧死在了沙棘,连城主背叛了盟约,连笙被劫走了。”他的声音淡漠而冷静,将三件大事说与傅仪听。
“方大人死了!”傅仪觉得不可置信,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分析道,“将军,连城主背信弃义,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!但如今拿下封幕迫在眉睫,方大人的死木已成舟,您要追究最好等封幕的事完了以后。”
“军师,连笙被劫走了。”易千城回眸看他,袖子下的指节泛白,面上看不出情绪,唯独声音很冷,泛着浓重的寒气。
傅仪叹口气,见将军的模样,知道今日不可能再劝动他。其实知道连城主叛变以后,傅仪就下意识不想去想夫人被劫一事。连家的人啊……让他们半点没怨怎么可能。
方大人的事再怒也可以放一放,等到日后再追究。将军决定现在回去,纵然他不说,也一定是为了夫人。傅仪心中复杂,一时竟不知当初劝说将军娶夫人是对是错。
易千城当日就离开了封幕,天气越来越冷,寒风刮在脸上生疼。他面无表情,分不清是心更冷还是身子更冷。
方牧死了啊……他十来岁就跟着自己,十年前的一场疫病让他成了孤儿,易千城将他带回来,训练成自己的亲卫。他还记得方牧刚来城主府的时候很忐忑羞涩,他饭量大,害怕城主公子嫌弃自己,每顿都只吃一点,后来训练的时候饿晕了过去……
易千城第一次上战场,方牧也拿着长缨枪偷偷跟去了。奋力护在他周围,易千城皱眉呵斥他的时候,他就嘿嘿笑:“我比公子还大些,哪有缩在后头的道理。”
方牧二十五岁还没娶媳妇儿,每当被人调笑这件事,他就憨憨地笑:“我等我家将军名动天下了再找,到时候沾将军的光,给我个白白嫩|嫩的小媳妇儿。”
沙棘最困苦的时候,方牧默默跟在他的身后,任劳任怨。十年的兄弟,如今折在了颍东!
倘若说之前连城主冷眼不救的态度让易千城心怀恨意,那此刻就是恨意滔天。害了方牧的人,一个都跑不掉。
连家……连家……连笙……阿笙。
他闭上眼,心里一阵刺痛。许是风太大,他眼眶被吹得微红。连家的女人啊。他明明该恨她,但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,听到她被人劫走,心中的愤怒恨不得将那劫走她的人撕了。
除了愤怒,他心中竟然对连笙没有一丝恨意,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。她还好吗?那么娇娇弱弱的模样,有没有受苦?易千城不敢再想,带着亲卫日夜往沙棘赶路。
宋元看到易千城下马的时候,还以为自己看错了,将军此刻不是应该在封幕吗?怎么会回了沙棘?
易千城的披风扬起凌厉的弧度,宋元赶紧行礼。易千城问:“可知劫走夫人的人是谁?”
宋元低下头,声音压制:“将军……他们连家的人,害死了方牧!”
易千城本在往府里走,闻言停下了脚步,冷厉地开口:“我问,劫走夫人的人是谁?”
宋元咬牙:“属下不知!”
“护主不利,等封幕之战结束以后,自己去领二十军鞭。”
“是!将军!”宋元抱拳领命,纵然心有不甘,但易千城的命令他不会违背。想到连家的人,他的心中全是恨意,宋元的父亲死在了五年前西羌入侵的战争中,他的姐姐也被西羌人凌|辱,最后自杀了。
如今好兄弟方牧被连城主害死,连家的人,叫他如何不恨?
易千城眸中微冷:“我知你心有不甘,但你记住,她从嫁给我的那一刻,就不再是连家的人。”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,像是在心中练习过千千万万遍,“她是易家的人,是我的人。”
说完他不再看宋元是何反应,径自回了院子。
柳嬷嬷见将军迈步进来,踉跄着脚步迎上去:“将军,将军,您救救姑娘……”姑娘失踪了快半月,嬷嬷心中的担忧快要将她压垮,此时见了易千城像是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泪水从眼眶滚了出来。
“你们有没有看见,谁劫走了阿笙?”
柳嬷嬷摇摇头,“那群贼人都蒙着脸,老奴不知道是谁……”
易千城皱了皱眉,显然问丫鬟婆子不现实。她们常年待在内院,即便看见了脸,也不一定知道是谁带走了连笙。
柳嬷嬷见易千城皱眉,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,怕他觉得毫无头绪便不再管姑娘。柳嬷嬷擦干泪,“将军,您跟我来,姑娘有些东西留给您。”
她走进内室,打开箱子,拿出最下面的包裹递给易千城。柳嬷嬷语调忧伤:“这是姑娘之前给将军写的信,还有一件大氅。”
易千城打开,黑色大氅在他手中,布料很柔|软暖和,做工不精致,但是针脚很密,看得出做的人很认真。
柳嬷嬷说:“这件大氅,姑娘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,她生怕将军不喜欢。姑娘不擅女红,很少做这些东西,老奴看着她长大,姑娘性子活泼,第一次见姑娘这么安安静静地做一件大氅。”她越说越伤心,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易千城的手拂过系带上的云纹,心中柔|软又酸涩,他仿佛看见了她在灯下一阵一线绣好这些花纹。可如今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还在,那个温暖的人却已经不在这里了。
易千城拆开连笙之前写好的信。
“君安否?此去路途遥遥,望夫君保重身子。天气转冷,多多珍重。包裹里还有一件大氅,倘若你不喜欢,搁着便是——”那个“是”字笔锋微顿,在她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中格外打眼,看着这封信,易千城仿佛能看到她当时的模样,一定咬着唇,心想要是他不喜欢,以后再也不做了。
“……环儿托我给你说好好保重,我和她一起等你回来。”
易千城将信收在怀中,把大氅交给柳嬷嬷。
“好好收着。”
“将军?您——”
“我去寻她回来。”